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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旭日大光楼

孙钦军 《 人民周刊 》(

    中国大运河,已经成为中华文明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文化符号。在中国的版图上,长城是一撇,大运河则是一捺,一撇是保卫和坚守,一捺是疏通和融合,这一撇和一捺已经超越了单纯的地理范畴,升华为灵魂物语,融入中国人的血液中,在潜移默化中深深影响着中国人日常生活中秉承的处世理念。

    作为一代代文人骚客寄情抒怀的首选之地,况且在兴衰变迁中被寄予改风水镇宝地的重器,千百年来,大运河两岸又怎能不修建起楼阁呢?沿着大运河岸边行走,从北向南耸立着一座座风格迥异的楼阁,天津天后宫的钟鼓楼,聊城的光岳楼,济宁的太白楼,淮安的镇淮楼,扬州的平远楼,常州的飞霞楼,无锡的云起楼,苏州的枫江楼,嘉兴的烟雨楼,这些楼阁或带有燕赵大地的豪迈之风,或呈现烟雨江南的灵秀婉约。踩着历史的烟尘,小心翼翼地登上这些楼阁,登高远眺,聆听长河无声,心中波澜起伏。

    独登高楼,轻拍栏杆,对于大运河两岸的这些楼阁,我总觉得有些许遗憾。千百年来,纵贯南北的大运河上船帆点点,船桨欸乃,纤夫号子此起彼伏,无数文人骚客在运河岸边别离或重逢,曾经无数次在这些楼阁上肩并肩举目远眺,抑或浅吟低唱月下共酌。但令人遗憾的是,在浩如烟海的中华文明历史上,这些运河岸边的楼阁远没有那些因诗词文章而闻名天下的名楼那般璀璨夺目。

    名楼自有名楼的一份底气。登黄河岸边的鹳雀楼,看黄河之水远去,会情不自禁吟诵: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登长江岸边的黄鹤楼,会不由想起子安乘鹤远游和李白搁笔的传说,轻轻吟唱: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登洞庭湖边的岳阳楼,看皓月千里,浮光跃金,会被范仲淹先生那句振聋发聩的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所感染。我向来认为,每一座楼阁,在完成土木工程之后,楼阁只是一座没有生命的楼阁,只有赋予了灵魂,楼阁才真正鲜活起来。最后的画龙点睛之笔,工匠无法完成这个使命,只能等待有缘的文人骚客。正是这个原因,名楼的底气不在于建制格局,而在于诗词文章的气度,楼阁的灵魂是文化,只有成为文化名楼,楼阁才能鲜活起来。千百年来,一位位文人骚客观楼入阁,登高望远,触景生情,因情抒怀,留下了一篇篇惊天地泣鬼神的诗词华章,诗词因楼阁而生,楼阁又因诗词而名动天下。这是一场跨越时空的约定和比拼,你有传唱千百年的诗词,我也有了一篇足以相媲美的文章,一座楼阁因你而闻名天下,我也给一座楼阁留下惊艳世界的诗词文章,让他名动天下。千百年来,文人骚客与楼阁因缘际会,名楼名阁推陈出新,有的文人骚客登楼之前无人识,待下楼之际已声名赫赫,有的楼阁在文人骚客赋诗之前尚声名不显,只因一人一词而天下闻名。

    在大运河岸边登上一座座楼阁,我一次次打量这条在历史和现实中交织流淌的长河。我也慢慢释怀,这条长长的运河,没有大江大河惊涛拍岸的雄伟壮观,也没有大湖大海长烟一空的浩浩荡荡,在这里,只有漕运码头嘈杂的喧闹声,林立的酒肆里找不到倾诉心声的安静角落,千百年来,当那些名楼名阁的文人骚客饮酒抒怀之际,这里赶考的士子们脚步匆匆,赶路的商贾精心算计,宦海沉浮的官吏们更是小心翼翼,又如何去奢求他们在这里挥笔写下璀璨耀目的世间绝唱?作为军事用途最先开凿的大运河渐渐成为南北漕运的大通道,也就没有了“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的气度。于是,千百年来,这条古老的大运河,承载了无数人的悲欢离合,目睹了一个个王朝的兴衰,却一直以旁观者的姿态超然世外,这条渡过了无数人命运的大运河在那些名楼诗词华章的映衬下黯然失色。

    在大运河的最北端,我登上了大光楼。向南望去,大运河如一条飘逸的玉带,两岸林木葱郁。向西望去,燃灯舍利塔庄严肃穆。曾几何时,这里是南粮北运的终点,也是无数士子人生的一个崭新起点。数百年来,无数士子心情激荡地走下船,走进燃灯舍利塔下的孔庙,从这里走进科举考场,进入他们的宦海生涯。位于通惠河与大运河交汇之处的验粮楼,修建于明朝嘉靖七年,朝廷户部派官员在此验收漕粮,取名大光楼,正是取自《周易》“损上益下,民说无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告诫官员要谨记减省于上增之于下,民众就会无限欣喜,从上施利于下,其道义就能大放光芒。梁启超在《少年中国说》中写道:“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这篇文采斐然的散文以其道大光点题,道出对中国前途命运的关切和祈愿。

    作为验粮楼,从表面上看大光楼似乎缺少其他文化名楼的风采气韵,但他却因关系天下苍生命运而被赋予更加恢宏的格局,只是在很长的时间内不被世人所知。清乾隆皇帝东陵祭祖,途经通州,曾登大光楼远望,并吟诗一首:“郡城埤堄枕河涯,烟树参差万户披。试上高楼眄空阔,也应并入谢家诗”。这座历史名楼在1900年被八国联军野蛮地一把火烧成灰烬,直到重建后再次耸立在运河之畔。数百年后我登上重建后的大光楼,极目远眺,长河旭日喷薄而出,大运河如诗如画,眼前是城市副中心蓝绿交织、水城共融的美丽图景。

    “试上高楼眄空阔,也应并入谢家诗”。在大光楼上看长河旭日,朝霞如火,仿佛看到一个个匆忙的身影在霞光中碰撞重叠。我突然明白了千年大运河之畔那些沉默的楼阁隐藏的秘密,千百年来,与其他历史名楼的张扬不同,他们一直小心翼翼地收敛着光芒,把家国情怀的宏大气度隐藏在嘈杂的码头上。那些帝王将相在这些楼阁登高望远,胸中山河万里波澜起伏。无数文人骚客在这些楼阁上轻拍栏杆,触景生情也只能默默写在心里,在信笺中抒发家国情怀。大光楼修建十年后,浙江会稽学子沈炼沿大运河乘船北上,第一次在大光楼下驻足,嘉靖十七年考中进士,此后先后出任溧阳、荏平、清丰县令。数年之后,沈炼又应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之邀,再次乘船北上,出任锦衣卫经历,此次北上,当沈炼再次站在大光楼下,打量着大光楼醒目的牌匾,他已经准备为重整大明江山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嘉靖二十九年,沈炼死劾严嵩,让家人抬着棺材跪在皇宫门前,揭发严嵩父子十大罪状,令天下震惊。嘉靖三十六年,沈炼被严党诬陷杀害,年仅五十一岁。严嵩父子倒台后,穆宗隆庆元年,朝廷为沈炼平反昭雪。沈炼曾在大运河畔的大光楼送别友人时深情题赠:“十年辛苦在京华,梦里何时不见家。一到若耶溪畔月,始知杨柳隔天涯。”刚直的沈炼将他的生命化作一道霞光,一如他的字青霞,让运河之畔大光楼的牌匾更加光彩耀目。

    名楼之名,多源于诗词;名楼之大美,在于精神。红日初升,其道大光。回溯历史,在严党横行民不聊生的时代,沈炼就是那轮红日,纵使与亲人阴阳相隔,他也在那个时代留下人生中最闪耀的高光时刻,让人们在黑暗之中看到希望,在他将生死度外的决绝中看到其道大光的火种。这种舍生取义的精神,足以让这座被百姓称之为河楼的大光楼成为千年运河的第一名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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