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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娘住在村西头

谢庆立 《 人民周刊 》(

    干娘说:“你在外面太劳累。有一回,我梦见你病了,腿走着有点不利索。好,这下子我放心了!”临别,干娘嘱咐我:“好不容易日子顺了,你要好好地做事。俺啥也不求你。”   

    干娘住在村西头,她没有名字,人长得高高大大,满脸麻子。而在我看来,我的干娘就是“圣母”。自我小时候记事起,亲娘就常对我说,干娘也是“娘”。但当时怎么也搞不懂:我为什么偏偏有两个娘?懂事后,上学要经过村西头,我总是绕道走,生怕碰到干娘。有时躲不掉时,我才糊里糊涂地叫声“娘”。为此,我常常羞得无地自容。

    小学毕业那年,亲生母亲娘对我说:她怀我时,正是“三年灾害”后期。那时候,她整天吃青菜、树叶,吃得浑身浮肿。我生下时,像一只瘦猫,一连多天连奶水都不会吃。有一回我昏死了过去,奶奶试了试我的鼻息,说:给他一把麦茬包起来,“送”走他吧。这时,那位后来成为我干娘的母亲来了,她见我嘴唇还在微微颤动,说:别忙,看来这孩子不想走啊!

    以后我竟然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到4岁时,我依然骨瘦如柴,大小病不断。亲人们都担心我活不到成年。按照家乡风俗,像我这样气若游丝的孩子要认个干娘,以免除灾难。亲娘抱着我,找遍了村东头的人家,左邻右舍都不肯认我。亲娘又把我抱到村西头,那位满脸麻子的母亲说:“这孩子没人要,我就认下。”就这样,我成了她的干儿子。

    干娘家里也很穷,她生了7个儿女。在我的记忆中,逢年过节,干娘总能带来些喜庆气氛。年三十晚上,她送包好的饺子和压岁钱。有一年,她还给了我一张5角的大票子。正月十五,她宁可不给自己的孩子买灯笼,也要给我买上一只。干娘对我很宽容。有一年夏天,我在她家玩,把猪放进了屋里。结果,她养的几席蚕被猪吃了个精光。干娘告诉我家里人,谁也不能为这事打我。

    我14岁那年,由于过度的营养不良,个头长得还没有10岁的孩子高。亲娘说我像吃了铁,姐姐说我心太高,坠得不长了。她们说我到底是个“背弹篓”(当地以讲唱为生的乞丐)的架子。有一次,她们还当着干娘的面说这些话,干娘似乎有点生气,说:“这孩子性格特别,长大会有出息的……”

    我15岁那年,我接到了考上大学的通知书,干娘说,因为高兴,那天她多吃了几个馒头;1991年,我考上了研究生。干娘知道消息后,逢人便说:老天爷公平,人老几辈种地,该出个有“出息”的人了;考上博士的那天,干娘高兴得几天睡不着觉,说她家的“儿子”中了“进士”,以后她死了,“儿子”会回来送终。

    浮生若梦,人生苦短。一晃十多年过去了。这次回乡,我看到干娘已老得不像样子:满脸皱纹,头发全白了,腰弯了许多。她上去一把拉着我,泪水顿时流了下来:“儿子,你身体没坏,好好地回来了。我死前还能见到你,熬值了。这是为娘的福啊!”

    说着,她让我站起来走几步,我走了几步,又坐下。干娘说:“你在外面太劳累。有一回,我梦见你病了,腿走着有点不利索。好,这下子我放心了!”临别,干娘嘱咐我:“好不容易日子顺了,你要好好地做事。俺啥也不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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