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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大同”

谢庆立 《 人民周刊 》(

    那年他执意要我扶他到清水河边走一走。芳草青青,碧水涟涟,夕阳一片金黄,静静地涂在姥爷满脸干枯的皱纹上。他平静地说:“天国里有‘大同’,神不会亏待我。”半个月后多天后,姥爷溘然长逝。

    我的姥爷是个农民,离开人世30多年了。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每逢年关,家里总是没吃的,母亲就把我送到姥爷家过年。在我的记忆里,至今保留着姥爷敬神的细节。

    姥爷对神十分恭敬。一到腊月,他就倾其积蓄,买来蜡烛、黄纸、香烛等敬神用品,还准备好猪头、鸡和鱼之类的贡物。他把这些物品高高地挂在屋梁上,平添了一些过年的气氛。

    除夕掌灯时分,家家户户开始敬神。家神中,灶王的地位看起来最高。姥爷把刻印的灶王像端端正正地贴在厨房中央,然后上6柱香,灶台上是祭品:一只整鸡、两条整鱼和一小筐白面馒头。点燃几张黄纸后,姥爷就磕头,求灶王保佑全家有饭吃。

    家神中,我独对保家姑娘有好感。姥爷说,她常年在外流浪,只有过年才回来,她能保佑家人不生病。姥爷对她却很敷衍:煮几个饺子,往里屋一放,连香烛也没有。我那时疑心灶王太凶,保家姑娘才出走。保家姑娘是什么模样,没有人对我说过。我想在梦里梦见她,总觉得她长得慈眉善目。

    按风俗,大年初一起得越早,就意味着好运来得越早。鸡叫一遍时,全家人就起床了。此时,正屋中的大红蜡烛已经点亮,外面的夜空仍然一片漆黑。不一会儿,就有几声爆竹在清冷的夜空中炸响。接着,则由远及近、或由近及远,鞭炮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姥爷说,一年中,只有这个时辰天爷才睁眼。老天爷的贡品很丰盛。猪头是刚刚煮熟了的,鼻孔朝天,冒着热气,气宇轩昂地静卧在一只盘子里,头顶上插着一双朱红筷子,鸡和鱼则是整个的,分列在猪头两侧,宛如一个小小的主席台。贡品中还有一盘刚刚洗好的菠菜,青青的,上面挂着些水珠。贡桌上置一香炉,燃香9柱。姥爷就带领全家给天爷磕头。我却极不情愿,因为没见过老天爷的影子。

    姥爷一辈子敬神,可从来没有过好运气。他早年土里刨食,省吃俭用,盼着能买两亩田地,到头来连这个愿望也没实现。大跃进那几年,他的五儿子饿死他乡。以后,一家人常常吃不饱肚子。有一年,年关将至,母亲又把我送到姥爷家中,那时舅舅刚结婚,口粮不足。舅舅面有愠色,动辄呵斥我。我则大气也不敢出,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姥爷天性善良。有一年大年夜,姥爷把贡品摆好,然后去厨房盛饺子。回来后,发现桌上的贡品不翼而飞。他惊呼:“世道变了,天爷显灵!”接着,他又摆了一些贡品。待他在院子里放完爆竹,发现贡品又没了,这才起了疑心。他往桌子底下一瞧,发现蹲着一个中年男子。舅舅想把贼往死里打,姥爷说:“慢,问他为啥大过年的还要偷。”那贼说家有老母守寡,想偷些馒头孝敬她。姥爷说,他不是惯偷,放了,还给他拿些好吃的带给寡母。

    姥爷晚年相信“大同”世界。有一次,他沮丧地告诉我,他活不了几天,没法看见“大同”世界了。那时,姥爷日渐瘦弱,后查出患了胃癌,因无钱医治,只能在家等死。我问他,“大同”世界是何种样子。他说,有电灯,耕地不用牛拉犁,人人都有饭吃。

    对于死,姥爷很坦然。那年他执意要我扶他到清水河边走一走。芳草青青,碧水涟涟,夕阳一片金黄,静静地涂在姥爷满脸干枯的皱纹上。他平静地说:“天国里有‘大同’,神不会亏待我。”半个月后多天后,姥爷溘然长逝。

    这些年,我每到春节,姥爷的影子总是悄然进入梦中。忽而梦醒,确有一种困惑无法释怀。姥爷为啥把人间的“大同”与天国来世混为一谈。在我看来,这些近于渺茫和绝望。不管怎样,姥爷已天国长驻,但愿那里有“大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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