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该怎样看孔子

    年轻时不懂事，跟别人胡乱骂孔子。现在想想，其实连孔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都没弄明白。

    把孔子放到他那个时代去看，显然并且无可争辩的是，在思想、道德、文化、教养、人品、知识、学问、技能等等方面，都堪称无出其右。后世称他为圣人，是出于崇拜，但这个崇拜却不能说盲目。

    至于今天，用现代普世观念去衡量，他的某些思想，的确应予抛弃，而另外的有些，则可通过改造融入现代文明。

    一位思想家，不管他有多么伟大，本质上都只是属于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这一点，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所以，今天对孔子的某些思想予以抛弃，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完全用不着大惊小怪，也用不着大张旗鼓地去批判。比方说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批他“举逸民”“继绝世”，在治国理念上主张走回头路。应该说，批得并不错，只是缺了客观分析。孔子活动的那个时代，周天子沉落，诸侯争雄不已，人民苦难深重……对此，孔子认为“礼崩乐坏”，需要回到周朝时的“文武之治”，以使天下重获太平。这个表面看起来，似乎可以说他是“复辟”。只是他的这个“复辟”，跟后来中国近现代史上的“复辟”相较，不可等量齐观。比方说张勋复辟，那是在人们都已经公认满清王朝必须垮台之时的逆历史潮流而动，那才的确是“复辟”。而孔子那时，世界也就是中国，中国呢，历史还很单调，这就使得孔子思考的参照系寥寥。出于一种善良的愿望，孔子也只能寄希望于诸侯罢战了。至于诸侯们，谁会听他的呢？在不是你吃掉我就是我吃掉你的情况下，那不是等于自杀吗？所以，孔子的那个主张，也只不过是冒冒傻气罢了。

    要命的是，孔子为了支持他的回到周朝的主张，而将过去的一切完美化、神圣化，其中便包括了那种极其严密的等级制度和宗法规范，这就给后人留下了诟病的理由。应该说，对他的这些思想给予抛弃或批判，是对的；但把他批成罪恶滔天，乃至于让他承担两千年的封建主义罪恶，那就显失公平了。

    人，只能是为自己的错误负责。死后被人利用，罪责应由利用人承担。“五四运动”时期的批孔和“文革”时期的批孔，都把孔子批成罪恶滔天，就属于这种情况。何况，人们批判的孔子已经不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那个孔子，而是被历代统治者利用而被改造成了儒家教主的孔子了。

    水果刀是用来削水果的，但也的确是有人用它来杀人。只是法官们并不糊涂，判的是杀人犯，而不是水果刀。那么对于孔子，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这样看？

    所以在我看来，“五四运动”的批判“孔家店”，其实是打错了屁股。那个“孔家店”的店主，其实是封建势力，而不是孔子。要提倡“民主和科学”，反对“专制和愚昧”，板子应该是打在封建专制主义的屁股上才对。把两千年前的孔老先生从坟墓里挖出来一顿痛打，不仅是冤枉了老先生，更为重要的是放过了真正的罪犯。

    多年来，我们迷信批判，以为有根除之效，其实却是“左派幼稚病”。孔子的那套东西，本是来自社会，来自民间。而孔子所做的，不过是对其加以搜集、整理、抽象化，而已。就是说，孔子的那套东西本就存在着社会生活的根基。这个根基一旦成为传统，并且始终在国民生活中延续着，那就绝不会像扔个垃圾似的那么简单了。

    今天，我们回过头去，应该怎样看待孔子呢？套用一句人们都已经熟悉的话说，我的观点就是：一味地咒骂孔子，是没有良心；试图重新把他送上神坛，是没有脑子。

    来源：《阳光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