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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体户30余年演变

林衍 《 人民文摘 》(

    国家工商总局个体私营经济监管司副处长张道阳几乎每天都能接到个体户求助电话。一些个体户执拗地相信,“上达天听”总会得一个公道;另一些人则选择把打通的电话当成愤怒的宣泄口。

    今年3月中旬,他接到了个体户老王打来的电话。

    10年前,老王带着一点“成为城里人”的小梦想来到成都。后来,他当上了个体户,做手机维修。他的摊子过去曾有营业执照,但几年前因没有按时参加年检而被吊销。

    2008年,成都市创建文明城市,市政府指定工商局给不能满足办理工商登记条件的小商贩颁发了“灵活就业(营业)辅导证”,有效期3年。

    就在同一年,财政部、发改委、工商总局联合下发通知,决定全国统一停止征收个体工商户管理费和集贸市场管理费。

    去年,“辅导证”到期,老王想再办个正经的工商营业执照,却遭遇踢皮球的尴尬——当地工商所以房子没有产权证为由,要求他出示街道开具的场所合法使用证明,而街道则称“我们只是个民间组织,没资格同意或者不同意”。

    没有营业执照,罚款是逃不掉的,连发票也只能买假的,执法者说他是“危害国家利益”。

    他把这段经历讲给了张道阳。

    “什么是国家利益?国家利益的第一位不是满足每个老百姓的生存需要吗?我们自己养活自己,也算危害国家利益?”他连珠炮式地发问。

    老王的连珠炮击中了张道阳。放下电话后,他想了许久。“他的遭遇并不新鲜,但这番感受,却无意中替数千万在底层努力经营、希望让自己和家人生活得更幸福一点的个体户发出了声音。”

    事实上,截至2010年年底,全国共有个体工商户3452.89万户,从业人员7097.67万人,再算上“非法”的存在,中国的“个体户”问题关系到上亿人的生计。

    店还没开,审批就把你审死了

    张道阳到外地调研,遇到一个在公寓楼里开美容院的女老板。在申请营业执照的过程中,美容院卡在了其中一项行政前置许可(审批)上。执法人员对女老板说:“你不达标,我不管你也行,你每年给我拿6万块钱,上面有检查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你关门几天。”

    实际上,许多个体户有着与这位女老板相似的遭遇。在我国,涉及工商登记的前置行政许可(审批)起码有100多项,这意味存在相当多的行业,要想在其中经营,拿到营业执照之前,总要碰上一两项前置许可的坎儿要过。

    张道阳参加立法工作时,曾整理过的《网民意见建议》,里面收集了8000多条个体户和基层工商人员的建议。

    “一些前置审批部门坐享其成,只坐在家里要钱,心情好了,请我吃喝了,上货了,有关系了,就给你办;否则今天推明天,明天天儿不好,后天不在,任你跑断腿,看你敢不来求我?店还没开,审批就把你审死了!”

    张道阳管这些个体户叫“唐僧肉”。他说,在相对成熟的市场经济环境里,遵循高风险、高收益的原则,自己做经营的人,其收益总要略好于普通劳动者。但在中国则恰恰相反,如果有一份体面稳定的工作,“往往没有人愿意摆摊开店,方方面面的成本太大”。

    光彩的事业

    事实上,在改革开放初期,“个体户”3个字曾象征着自由与希望。

    1979年的2月同时发生了两件事,一是知青返城大潮开始,二是中共中央、国务院批转了第一个有关发展个体经济的报告。

    曾是“资本主义尾巴”的个体经济,其合法性第一次在模糊中得到了确认。

    很快,个体工商户的数量便从1978年的14万户发展到1986年的1211万户。

    当时,个体户、私营业主和企业承包者属于中国的高收入阶层,“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是一句流行的顺口溜。1984年的一项调查显示,当年最受人们欢迎的职业前三名分别是出租车司机、个体户和厨师,而最后三名则分别是科学家、医生和教师。

    1983年8月,劳动人事部培训就业局召开了一次城镇青年就业先进表彰大会,400多位代表中不乏以捏面人、修自行车为业的个体户。其间,个体户代表们联名写信给大会,希望能亲眼见一见党中央的领导。一个叫成曾樾的年轻干部起草了一封信,并在信封上写下“呈胡耀邦总书记”。

    信送到中南海的第二天,大会便得到了胡耀邦同志要在怀仁堂接见全体代表的通知。

    一位来自广东的个体户荣志仁甚至得到与胡耀邦近距离交流的机会,“一伸手就可以摸到”。

    这个以搞学生餐出名的个体户回忆道:胡耀邦问我,你当时为什么卖肠粉,有没有心理负担?我说有,觉得不是很光彩。他马上说,谁说你们不光彩,你们是光彩的人,走的是光彩的路,个体经济的事业是光彩的事业。

    座谈会后,胡耀邦随即在怀仁堂发表了《怎样划分光彩与不光彩》的讲话。胡耀邦说:集体经济和个体经济的广大劳动者不向国家伸手,为国家的富强,为人民生活方便,作出了贡献。党中央对他们表示敬意,表示慰问。

    什么叫门槛

    某种意义上,在改革开放初期,大部分计划经济部门并没有将精力放在非公有制经济上,严格的管理没有辐射到新兴的个体户群体。

    张道阳将1995年称为分水岭。那一年国有企业改革提出了新的思路,实行“抓大放小”的改革战略。监管部门也随之转型,纷纷“把触角伸了出去”,更多地腾出精力面对所有市场主体。事实上,正是在1995年前后,大量行业管理法出台。

    张道阳认为,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特别是出于对资源、环境、市场秩序等多方面的考虑,确实应该对各种行业设立相关行业进入标准。

    “但这个标准应当实事求是。”他话锋一转,“个体经济的特点就是多层次性。在我国,仍然存在相当多不发达地区,即使在发达地区,也存在相当多不发达角落。就像国际上讨论温室气体排放标准要考虑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利益一样,国家的标准也要考虑广大底层民众生产生活的现实情况。在这背后,是对个体发展权的尊重和保护。”

    张道阳喜欢将“一刀切”的政府管制比喻为“门槛”。“门槛是必须的,因为它可以挡水。但人要能挺胸抬头迈过去,这才叫门槛。如果我把门槛弄得非常高,你只能爬,或者求着看门的人拉你过去,而迈过去以后就没人再管你了,那门槛的意义是什么呢?就是为了你进门的时候难为你一下吗?”

    2009年,中国政法大学教授何兵曾对摊贩经济进行过实证研究。他认为,过严的政府规制,大幅提高了商贩的经营成本,商贩又不得不将成本转嫁给市场,便会直接导致食品安全问题。

    张道阳与何兵看法一致。“人啊,只要觉得生活还有奔头、有前途、有希望,就会自觉地讲诚信。你把他逼得没有前途了,没指望了,他还讲什么诚信?”他皱着眉头说道。

    张道阳察觉到,30多年来,个体经济的形态并没有多大变化,但这个群体的组成成分已经改变。

    他的感觉是:在改革开放初期,作为最先冲破传统体制的力量,个体经济比传统的计划经济高效得多,而其参与者也是那个年代最渴望经济自由的一群人。但改革至今,多层市场经济体制已经呈现,个体经济变成弱势的经济形态,并不会给政府贡献太多财政收入,其组成成分也转变为以谋生、糊口为主要目的的城市底层群体,特别是大量进城务工、创业的农民工群体。

    这意味着,个体户问题已经从改革问题转变为社会公平公正问题。

    摘自《中国青年报》2012.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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