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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达的最后十四年

吴娟 许雅亭 《 人民文摘 》(

    1953年2月23日,中国共产党早期创始人和早期领导人之一的李达调任武汉大学校长,治校期间拨乱反正,坚持按教育规律办事,力图将武汉大学建成一流大学。然而“文革”来临,这位红色教授因为正直和耿介受迫害致死。

    公开质疑“教育革命”

    63岁的李达来武汉大学主持校政,人们对这位久负盛名的马克思主义者表示欢迎。他态度诚恳,礼贤下士,被尊称为老校长。李达1953年做武大校长到1966年去世,这一时期,思想文化界和知识分子中正在发动一连串批判和斗争,政治运动层出不穷,教育界也风云变幻。

    用武汉大学原校长刘道玉的话说:“当时整个中国和武大出现了一个极‘左’路线,而李达的思想体系跟这个路线是格格不入的。搞教育和哲学,都得实话实说。1958年的教育大革命,对教育破坏极大,李达极力反对。”

    大跃进时期,“左”倾思想泛滥,大兴教育革命成了当时的主要任务之一。但李达认为哲学系的师生长时期劳动,讨论“花生地里出哲学”实在是莫名其妙。他一再催促学生返校上课,说:“都搞劳动,大学还成其为什么大学?”但是,武汉大学的经验却被推广到各大专院校,毛泽东视察武大时也肯定其“教育革命”的成绩。李达却开始痛苦地反思,对武大“教育革命”由沉默、抵制到公开反对。

    1961年,李达终于找到机会发言。会议上,他指斥这一时期武大教育的失败。于是,一些“左”派被调离武大。

    但是,李达在整风运动中措辞激烈的讲话,也得罪了许多“教育革命”积极分子,埋下了后来在“文革”中被整的祸根。

    向毛主席求救

    1965年1月,李达当选为全国三届人大常委。中组部已通知他留京专任全国人大常委,不再担任武汉大学校长,还给他在京找了房子将书籍、衣物搬去,但李达因急于向其助手交代《马克思主义哲学大纲》下卷《历史唯物论大纲》的编撰工作,便于1966年1月22日回武大暂住。

    可是,李达哪里想到,大祸就要降临。他赶回武大其实是“自投罗网”。

    到了4月份,氛围越来越不对劲,李达担心又有政治运动来临,决定全家离汉去京,却得不到允许。接着李达发现自己已被软禁起来。

    其时,邓拓、吴晗、廖沫沙“三家村”在北京受到批判后,武大紧跟步伐,宣布打倒李达、朱劭天、何定华“三家村”。

    李达经受来自家乡湖南零陵“贫下中农代表团”和哲学系部分师生的批斗后,心里愈加愤怒。对生活秘书刘长森说:“我是叛徒,叛的是陈独秀的党,不是毛泽东的党!”此后便很少说话。

    据李达之妻石曼华回忆,7月16日,毛泽东畅游长江,消息传遍武汉三镇。李达不由产生一线希望。

    他终于写了一封送呈毛主席的信:“主席:请救我一命!我写有坦白书,请向武大教育革命工作队取阅为感。此致最高的敬礼!李达七月十九日。”他要石曼华送到毛泽东住处东湖客舍。

    石曼华无奈,“我不能送,我出门都有人跟着。”

    思考再三,李达要秘书刘长森马上送出这封至关重要的信件,但刘长森一出门就交给武大工作队了。工作队拆开信件看完,因是写给毛主席的信,也不敢扣押。他们商量对策,直到7月29日,工作队才将李达这封给毛泽东的“救命信”改换信封,以机要档交邮局寄“中共中央毛主席收”。

    其实,毛泽东已于7月18日晨离汉回京。就在头天晚上,当时的湖北省委在东湖召开常委会,一举通过《关于开除混入党内的地主分子李达党籍的决定》。

    直到8月10日,毛泽东才看到一张条子:“李达要求主席救他一命。”

    毛泽东看到的只是一张条子,并不是李达的原信,对于李达的求救,他当即用特制的粗红铅笔作批:“陶铸阅后,转任重同志酌处。”同日,陶铸也在这张条子上作批:“即送任重同志”。

    历史的荒诞是,这年夏天,王任重也受到部分群众组织的冲击,从此自己身系冤狱近8年。

    后来李达的惨死说明,无论是毛泽东对李达“救命”信的批示,还是对王任重的当面指示,都没有传达下去,武大的师生也无从知道。

    据说,王任重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日,终于说到他这一生有两个人对不住:一个是李达,一个是张体学。

    请求当俘虏对待

    进入7月中旬,酷热难当,批斗也达到高潮。每天,高音喇叭架在李达居所的上方,批斗广播从不间断;住所外被一批一批涌来的群众包围高叫“打倒李达”,还有曾受过李达批评的邻居老师,直接跑进书房来,指着李达的鼻子骂娘。

    76岁的李达常感“头顶发麻”,心力衰竭。胃溃疡复发,糖尿4+,血压已升到236/114,但他仍被强迫参加大小批斗会,最后是在家听批斗广播。由于他已是被公开点名批斗的“敌人”,校卫生科也停止对他的公费医疗,连糖尿病需经常服用的药也停止供应。

    李达的病情愈来愈重,8月上旬,他感到极度虚弱。多次请求自费住院检查、治疗,让他活到运动结束以后再死。

    8月13日凌晨5时,石曼华听到一阵响动,她跑进卧室一看,李达仰卧在地,脸色苍白,口吐鲜血。

    上午9时,卫生科医生来探视,诊断可能是胃出血,血压也陡降为90/50,随时有发生休克的危险,建议立即送医院治疗,却遭到工作队拒绝。

    李达自知年事已高,现在又病处垂危,但他仍在顽强地坚持生存,不想就这样戴着一大摞黑帽子死去。他尤其寄希望于和他有几十年友谊的毛泽东。他曾对石曼华说:如果病好,就一起离开武汉大学,到北京见毛主席,向他告状。他最后一次向工作队请求去医院治疗,仍未被准许。他悲愤交加,说:“印度战俘有病,也会给他治好病送回,现在就算把我当敌人,就算是你们的一个俘虏,也应当让我治病。”

    他的住院请求被拒绝后,自知不久人世。他嘱咐石曼华,如他死去,转告陶德麟(李达学术助手)同志,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他们一定要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大纲》下卷编出来,上卷改好,帮他完成毛主席交付的任务。

    8月22日早上,李达已奄奄一息,工作队才叫刘长森等人送他去武汉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但不允许夫人石曼华陪同。于是,李达以“李三”的侮辱性名字(“李达”“三家村”之意)住进普通病房。在医院三天,李达粒饭未尝,石曼华托人捎带些牛奶,也不被允许。8月24日,李达在无一亲人陪伴的情况下含冤死去。25日,遗体被火化。

    之后,工作队抄了李达的家,将李达的书籍、手稿、衣物洗劫而去。母女二人被逐出寓所,开始边挨批斗边拉板车的生活,石曼华劳动改造六年半。李达死后30年,根据中组部的指示,骨灰才从湖北九峰山公墓移置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

    摘自《时代周报》2009.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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