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望的田野上,金秋十月,棉花采收正忙。
秋阳明媚,远远望去,无边无尽的白色花海安宁静谧。突然,田垄旁有人高呼:“啊,棉花开了!”处在丰收喜悦中的人们情不自禁都跟着齐呼“棉花开了”,饱含深情。不料,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却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应该是‘棉花熟了’,你们怎么能说‘棉花开了’呢?”我们一时语塞,惊讶之余茅塞顿开,纷纷点头说“是啊,应该说‘棉花熟了’才对”。
等回过神来,细一想,我们说“棉花开了”真的有错吗?连忙找来《人民日报》查阅,1946—2018年期间的报纸上用例不多,有“棉花熟了”“棉花成熟了”“棉花开了”,还有“棉花白了”,寥寥数例。
在生物学上,“花”原指“植物的繁殖器官”,“桃花”“荷花”“梅花”皆是例子。那“棉花”呢?这两个字既是棉花这种植物的总称,又是这种植物的果实(棉铃、棉桃)。然而,这种果实破壳孵絮时的姿势,也很像花朵,像极了。那么我们把棉花看作是花朵,又有何不可呢?
其实,棉花是有花朵的,花期在结铃之前,形状有点儿像喇叭花,又有点儿像木槿花,花朵颜色会随着时间变化,盛花期到来时可以看到红花绿叶。
然而,大多数人都不是植物学家,也不是棉农,在棉花盛花期的时候,人们也许正忙着上学、上班、流汗、擦眼镜,即使曾经路过棉田,来去匆匆,也都不曾见过棉花开花的样子。错过了它的花期,很多人便误以为棉花从不开花呢。九十月间,棉花成熟时,洁白一片,就像朵朵白云飘落在大地上,恰如云海奇观。盛况当前,于是人们不由自主地感叹“棉花开了”。
纵观棉花的一生,纵使它也曾开出过姹紫嫣红的真花,但是,真正给人们造成视觉冲击、久久不能忘怀的,仍然是它那洁白果实形成的无垠花海。若没有果实,有多少人会认识棉花呢?
棉花因有利用价值而被喜爱和歌咏,又有谁去在意果实与花朵的区别呢?若仅有花朵而无果实,棉花的命运又能与狗尾草有多大的差别呢?
当我们回归理性,畅怀希望,会发现“棉花熟了”是颇富生命力的字句表达。在采收期,“成熟”是棉花的生物学意义上的本质。在过去物资匮乏的年代,人们常因“青黄不接”陷入饥寒的焦虑,“能吃饱穿暖”是何其强烈的生命愿景。而只要“棉花熟了”,那些饥寒交迫的艰难日子就尚可挨过;更重要的是,“棉花熟了”带来的丰衣足食,会让人们在安稳的温饱里生出踏实的暖意,胸中燃起“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理想,让平凡的日子也有了光亮,人生充满希望。
与“棉花开了/棉花熟了”不同,“棉花白了”就显得有点儿轻淡、狭小。很少有人说“棉花白了”。在汉语词句表达中,“……白了”除了强调颜色的过程性变化外,往往同时蕴含着面积/规模不算很大的意味,其广阔程度远不会达到花海、云海的程度。至于大雪之后,“大地白了”可以千里万里,那主要是因为“大地”的“大”太广阔了,无边无尽,一望无际。如果不使用“大”字,只是说“地白了”,那可能只是几丛开着几朵小白花的野草在点缀着大地。
或许,会有语言学家认为,“棉花开了”是隐喻,棉花破桃吐絮的外观、动态都像花朵。隐喻是通往概念化的语词世界的钥匙。只是,我们想,“棉花熟了”其实也是一种隐喻,并且是对丰衣足食美好愿景的朴素表达。像这样的句子,不管是否理解为隐喻,它都是有生命力的、意蕴丰厚而隽永的。
中文的表达方式从不匮乏。在“棉花开了/熟了”之外,我们可能还有更多的文字表达,比如“棉花笑了”——棉絮从棉桃里笑开了口;“棉花孵出来了”——棉絮就如棉蛋里的小鸟诞生;“棉花暖了”——在寒意凛凛的冬季到来之前就准时地成熟……
我们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种表达方式,但可以确定的是,人们都深爱棉花,人民群众的喜悦之情定能转码出无数种字、词、句。棉花成熟、开放的姿态,必不会拘束于汉语的一词一句。棉能生生不息,花可美美与共,似花海也似云海,安静、平静地向着未来和希望奔涌,无声无息,浩浩汤汤。
(作者均系石河子大学文学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