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想带大家走进一个特殊的病房。这里没有紧张的抢救，没有刺耳的监护仪警报；有的只是温暖的阳光、轻言细语的交谈，以及那些被认真对待的愿望。这就是安宁疗护病区。

　　林老师退休前是位中学语文老师，胃癌晚期入院时，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他的腹部高高隆起，每天要靠大剂量的止痛药才能勉强入睡。但最让他痛苦的，不是身体的疼痛，而是“失去尊严”——这个曾经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老师，现在连上厕所都需要别人帮忙。

　　记得那天查房，我发现林老师在偷偷哭——原来是尿裤子了。70岁的老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反复说着“对不起”。我一边找来干净的病号服，一边轻声安慰：“林老师，没关系的，我爷爷当年也是这样。”他叹息道：“老了，自己都照顾不好了，这辈子再也站不上讲台了。”

　　“站上讲台”，原来这是林老师最大的心愿。我们悄悄行动起来：医生调整了止疼方案，把最重要的“讲课时间”安排在药效最好的上午；护士把治疗室的白板消毒后搬来，还特意把林老师的病床调到靠窗位置，这里光线好，像教室；志愿者更是挨个联系他的学生。

　　那天早上，特意让林老师脱下病号服穿上老伴带来的衬衫。当轮椅推进门的瞬间，老人愣住了——阳光洒在临时教室里，20多个学生齐刷刷站起来。班长还是像当年一样喊：“起立！老师好！”

　　林老师红了眼眶，颤抖的手在白板上写下“最后一课”四个字。他讲《红楼梦》“好了歌”，讲生命的无常与豁达。这一刻，时光穿梭，林老师仿佛又回到三尺讲台上。后来林老师拉着我的手说：“谢谢你们，让我再当一次老师，这比止疼药好使多了。”

　　那是一个平常的午后，阳光温柔地洒进病房。林老师一反常态地睁开眼睛，目光越过窗棂，仿佛在凝视着远方某个熟悉的场景，清晰地说道：“同学们，下课了。”说完，慢慢闭上眼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心里惦念的，一定是他的三尺讲台，一定是那群青春激昂的学生。

　　在安宁疗护病房，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我们见过坚持要化妆的老太太，见过偷偷给妻子写情书的丈夫，见过抱着玩具熊不肯放手的孩子……这些细碎的愿望，构成了生命最后的重量。医学可以治愈疾病，但治愈不了死亡。当身体无法痊愈时，我们治愈心灵；当生命无法延长时，我们拓展它的宽度。

　　去年冬至，寒风刺骨，医院的走廊里飘荡着一股股香气。我们带着一大锅刚煮好的饺子，推开了病房的门。“冬至快乐！今天咱们一起吃饺子咯！”志愿者们笑着把一碗碗热腾腾的饺子递到患者手中。

　　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有人笑着道谢，有人低头轻轻吹着热气。角落里，老李静静地靠在床头，望着窗外出神。我端了一碗饺子走过去，轻轻放在他手边：“想啥呢李叔，赶紧趁热吃。”

　　他缓缓转过头，看了看碗里的饺子，忽然笑了：“真香啊。”他夹起一个，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着，眼里泛起一丝湿润的光：“真好吃。这辈子最后一个冬至，吃得可真暖和啊。”

　　我的心一紧。他似乎察觉到了，反倒安慰我：“挺好的，这么多人陪着我，还有饺子吃，多幸福啊。”热饺子的白雾在空气中升腾，模糊了我的视线，却让那份温暖愈发清晰。安宁疗护不是与死亡对峙，而是为生命终期带来温暖与尊重。每一个轻柔的翻身，每一次耐心的倾听，每一碗冒着热气的饺子，都是对生命最大的敬意。

　　用专业减轻身体的疼痛，用真诚熨平心灵的褶皱，让生命从容谢幕，用温暖点亮归途。我想，这就是安宁疗护的意义。

　　（作者为北京市鼓楼中医医院中医经典安宁疗护中心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