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未进临仙馆时,瞭望绿树丛中,隐隐现出凤脊鳌爪、鳞窗画壁——这一硬山式砖石结构山房,在湖南常德桃花源旅游区的建筑群中别具风姿,令人倾慕。窗外几点疏雨,我望着碧桃树伸出一枝枝含苞的鲜嫩,走进千丘池畔的御碑亭。眼前的临仙涧还未深得春神的厚爱,只有一线流泉清浅流深。
古朴典雅的御碑亭,背靠巍巍嶂山,面临汤汤碧水,亭侧于丛生的嘉树中延展出两条蜿蜒小径,宛如两条纤长的手臂,将啁啾的山鸟和清幽的千丘池紧紧搂抱在怀里。若在适宜的季节,漫山遍岭的栀子花吐艳,恰似千万只玉色蝴蝶绕亭纷飞,引人入胜。飘拂的清风,荡漾的碧波,御碑亭于此间更显清寂高洁。
御碑亭建于清光绪十八年(1892年),亭内桃花石碑上镌刻着清代乾隆皇帝题写的两首御制诗歌,石碑由当时的桃源知县余良栋所立。我临碑驻足,轻声诵读诗词,字句间寄寓着一代帝王对桃花源景致的向往。想来乾隆皇帝也是熟读过《桃花源记》的,也和古往今来千千万万的读者一样,被陶渊明笔下的奇山异水和神秘洞天深深吸引。
渔人沿着漂流碧桃花瓣的武陵溪,寻得美丽的世外桃源,桃花源中人而后送别渔人,也隔绝了这一方天地间的阵阵花香与浩浩春光。后人寻迹而来重访桃源,但眼前只有渺茫的云水、迷失的旧路,不得不站在封闭的洞口前,再失意归去。
据传,昔日圆明园内辟有仿桃花源景致的“武陵春色”,数位皇帝在这处园林中遥想桃源胜境与美妙传说。我抚碑诵读思索,幽幽御碑池仿佛在我脚边沉睡,彼岸的往径、来径和复湮三亭与我遥相对峙。仰望山腰处,擂茶帘迎风飘扬,似乎已发出声声邀请。
二
喝擂茶,是桃花源特殊的习俗。不论炎热盛夏,还是冷寂深冬,这里的人们都摆上炒花生、炸豌豆、腌萝卜之类小菜压桌,细品碗中擂茶清香。这虽不是什么“筵羞石髓”,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相传东汉初年,伏波将军马援出兵武陵郡征伐五溪蛮族,军中发生疾疫,以擂茶去病避瘴。另有传说三国时,张飞率军取武陵郡,巡阅至桃花源,军中中暑者众多。乌头村人献出祖传的“三生饮”药方,服者便能痊愈,流传到后世成为擂茶。
所谓“三生饮”,便是取生米、生姜、生茶叶三味,外加茱萸,用水泡湿,佐以食盐少许,放入擂钵,以山茶木或花椒木为杵,捣研擂制成浆,冲以沸水成饮。后人又以炒熟的芝麻、黄豆研末加入,更有奇香。马援和张飞都因饮擂茶而得福。看来,游历桃花源,不先一尝临仙涧擂茶的滋味,又怎能领略其相得益彰的风采。
过临仙馆,走到垭口,心绪缠绕着空谷弥漫的烟云,双脚随竹径一步步向下。转过山来,众壑争奇,杂树蔽空,簇拥着一株如伞似盖、外围20多尺的百年古木,一亭蔚然隐秀其中——这便是寻契亭。此地层峦叠翠,鸟鸣深谷,仰观俯察,悠然意远。亭侧还有两株青翠的藤黄檀,当其他花木嗅到春的气息而苏醒时,她俩仍在睡懒觉,待睁眼醒来,岭头涧底已是一片绿暗红稀,这才慌慌张张地吐出片片新叶,人们由此送她们“傲春”的芳名。傲春檀间洒落几声鸟啼,余韵悠长,流入桃花仙子潭,在层层荡漾的波纹间展露深深的情愫。
辞别寻契亭时,只见楹联上书“神游羲皇以上,身在松菊之间”。过山塘,复向北折下幽谷,又见楹联写着“谷口花开,一路落红铺地;洞门云锁,两山新绿蔽天”,便来到了既出亭。亭踞涧右石崖,翼然高耸,势欲奋飞。亭基大石嵯峨,亭下悬崖耸峙,流泉汩汩。坐在亭中石桌旁的凳上小憩时,陶渊明的许多诗句不觉涌上心头。倚亭上望,可见繁茂的乔木猴欢喜——梳齿般的枝头上吐出一丛丛绿莹莹的小花,仿佛聚集着一只只银白色的山雀在微风中翩然起舞。若是到了深秋时节,树上的果实炸裂开来,酷似小猴的笑脸,故名“猴欢喜”。那时再来亭中远望,想必绿荫间似有无数猴头嬉戏。
三
风乍起,临仙涧溪水泛波。沿溪曲折而下,内心的思绪也四散飘逸,脚步已踏上向路桥。桥前有飞山峭石相逼,百丈悬崖下,溪壑幽深,唯闻湍流冲激之声。桥因《桃花源记》中的“便扶向路”而得名,相传为武陵渔人离开时途经之处。
山鸟一声,引来一阵急雨洒落桥前,弹奏着池中残荷。我坐在桥屋凳上,细细品读桥上一副副悬联:“秦汉兴亡付流水,神仙消息问桃花”“花藏仙溪,落英何许流出;水引渔者,春风不知从来”“灵气溢仙山,总有白云追往事;深情寄流水,岂无红雨报奇踪。”……
在桥屋读着渔樵仙隐的故事暂避一时,倒也算不得浪漫,不想这些楹联与长凳却给我留着思考的位置。待雨停息,山间初霁,我们的心情和步履又会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