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来云南玉溪之前,我只知道这里是著名的玉溪烟产地,直到收到一条信息——“张记者,我明天会身穿花腰傣民族服装到机场接你,很醒目。”新平彝族傣族自治县作协工作人员柯纯丽在短信中说。她特别强调,自己的着装是当地的特色民族服饰。“花腰傣”这个词自此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下飞机到昆明机场,一眼就认出了柯纯丽。她头戴银饰,身着黑色傣族服装,腰部缠着花花绿绿、织有各色图案的腰带。“这就是花腰傣的衣服,因为腰部的装饰物繁密美观,傣族的这一支因此得名。”柯纯丽略带腼腆地向我介绍。
我们一行驱车从昆明赶往新平采访,一路上都是生机盎然的景色,树叶苍翠欲滴,路旁鲜花盛放,令来自北国的我有一种时空穿越之感。此行的第一站是戛洒镇,这个位于红河谷地的小镇终年气候宜人,被称为“没有冬天的地方”。没过多久,远远地就看到著名的哀牢山。云雾升腾中,大山若隐若现,不知隐藏着多少神秘的生灵,埋藏着多少隐秘的故事。有时候,汉字的特定发音注定了其中必然蕴藏的诗意。“哀牢”,当你把这两个字说出口时,一种莫名的感伤和怅惘便无端袭上心头。不知花腰傣的祖先行至这里,是否也因这美丽而忧伤的名字而驻足。
二
相传,今天生活在哀牢山脚下的花腰傣,一部分是历史上民族大迁徙过程中遗留下来的傣族,一部分是上古时代就定居在濮水(现称红河)上游的土著民族。在漫长的民族融合过程中,他们繁衍生息,渐渐发展出自己独有的生活方式和礼仪习俗。你看那服装,便与别的傣族分支不同,勤劳聪慧的花腰傣将自己对自然万物的理解诉诸针线,用独特的服饰语言表达着万物一体、和谐共生的观念。
有这样的发现,缘于我对几位花腰傣老人的观察。戛洒镇平寨村离我们客居的花腰田间民宿不远,虽然老人们的听力已不大好,普通话也不标准,但还是理解了我想仔细看看她们衣服的愿望,并且抿嘴一笑,欣然答应。我定睛细看,发现她们的衣服上不仅绣着天上的太阳、星辰,还有地上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图案有的具象,可以辨认,有的抽象,仅能看出是几何图形。或许是看出了我的好奇,老人们告诉我,如果想了解她们的衣服,有个现成的地方,就在寨子里的“刀向梅非遗传承人刺绣工作室”。
刀姓在我生活的北京极其少见,这个姓氏的渊源之一就是傣族后裔。85后姑娘刀向梅的名字透露出她的民族身份。见到她时,她正在自己的工作室里指导绣娘做活。“我12岁开始跟妈妈学习刺绣,这对我们花腰傣女孩来说不是新鲜事。农事稍闲的晴好日子,村中的女子三五成群,邀约着把家什抬出来,嘴上说说笑笑,手上针飞线舞,是寨子里的一景。”刀向梅笑着说。那时的她不曾想到,村寨妇女几乎都会的这项手艺,会变成自己的工作。
高中毕业后,刀向梅在外打过工,但这座哺育她的小寨子,始终牵动着她的心弦。听说家乡成立了新平花腰傣手工艺开发协会,组织当地妇女加工旅游商品,刀向梅坐不住了。她回乡加入协会,主攻傣绣,并屡获荣誉。2012年,刀向梅当选为协会副会长。后来,刀向梅有了自己的花腰傣手工艺品制作中心和工作室,和大家一起提升技能,致富增收。在2014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杰出手工艺品徽章认证评选活动中,她参与制作的手工抱枕等产品获得认证,她本人于2019年获得“玉溪工匠”称号,入选文旅部乡村文化和旅游能人支持项目。
三
和我见过的其他返乡创业者不同,刀向梅不仅对非遗产业在互联网时代的发展有敏锐思考,还醉心于研究民族工艺背后的历史文化。她的工作室里,收藏着土陶、竹编等老式生活用具,作为花腰傣服装展示的背景,告诉人们自己的父辈甚至祖先如何在这片土地上生存。当然,她最熟悉的,还是花腰傣服饰中的密语。
刀向梅向我介绍,一套花腰傣妇女服饰主要包括内衣、上衣外套、腰带、围裙、筒裙等几大部分。与现代服装剪裁不同,花腰傣的服饰采用平直线剪裁,这使得人体曲线形态的变化对服装的影响大大减小,一套服饰可以持续穿十几甚至数十年,乃至传承多代。与此同时,平直剪裁能最大限度凸显服装特色,非对称的结构和多变的褶皱,共同形成了花腰傣传统服饰的古朴风韵。
社会学家和民俗学家将花腰傣称为“把历史与艺术穿在身上的人”。花腰傣妇女的筒裙一般采用黑色或深青色作为底色,这是她们先祖身份的象征。深色的底色之上,红、白、黄、紫、粉、蓝色等高饱和度的鲜亮色彩层次分明,形成极强视觉冲击力。色块与色块之间的搭配虽显跳脱,但整体看上去和谐自然,令人惊叹于花腰傣先民的美学品位。
“花腰傣戴竹笠帽、缠腰带、穿筒裙的服装特点,产生了头顶太阳、腰挂彩虹、脚踏江河、爱情装进秧箩等浪漫的说法。”刀向梅说。2021年,傣族服饰(花腰傣服饰)列入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个大山脚下神秘族群的独特装束,被越来越多人所知。
离开新平前,柯纯丽悄悄告诉我,她其实是汉族,不是花腰傣。“但花腰傣服装是我们新平的一张名片,不管哪个民族,都有义务宣传好自己的家乡。”她的一番话,让我明白这个聚居着17个民族的县城,为何会如此欣欣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