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辽宁、黑龙江、吉林省,是兄弟省加姊妹亲。三省不单是肌肤相连,而且,彼此的饮食习惯在我的印象中,也应该差不多。然而不然,在我走进入“辽西走廊”这条“东北亚丝绸之路”之后,才发现真的是“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
在朝阳的第一顿饭就给了我这样的感觉。例如那个叫“搁着”的“菜”。我原以为它就是东北的疙瘩汤,“搁着”与“疙瘩”同音。但当地的朋友纠正说,不是疙瘩汤,是“搁着”(也叫“搁豆子”),绿豆面的。百看不如一尝。舌头是美食的试金石呀。盛到碗里,端看稠稠的汤里面“搁着”的,是无数枚微型面片儿。为啥叫“搁着”呢?这里面有个民间传说,说是某年某月慈禧到朝阳来,恰好下了一场秋雨。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当地的厨子便给老佛爷做了一碗热乎乎的面片儿汤,让老太太驱驱寒气。慈禧问厨子这是什么呀?没瞧见过。厨子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安全,正当他搜索枯肠的时候,慈禧笑了笑说,那就搁这儿,下去吧。从此这道面片汤就被称为“搁着”。
再一款,是“生拌角瓜丝”。我也是一个喜欢做饭的人。喜欢了就会眼热,眼热了就会研究,研究了就会冲动,冲动了就会行动。可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到角瓜丝的这样做法,简单得让人瞠目结舌。先是把角瓜刨成极细极长的丝(这样才好看),然后浇上调料汁儿。转瞬之间,一道生拌角瓜丝就完成了。看着不仅爽眼,吃起来也很清香,脆脆的。小小的一道寻常菜做得如此大胆(过去我从未想过角瓜丝还可以生吃),如此有创意,又是那样的经济实惠,上档次。谁说东北人不精细?东北人精细的智慧如此可见一斑。
煎饼上来了,是小米面儿的煎饼。朝阳的小米儿好哇。当地博物馆陈列着几千年前装粮食的瓮,里头的残留物经专家测定,是粟,就是小米儿。小米养胃也养人,喝了不仅舒服,还有一种温暖感、亲切感。喝了此粥,辽西汉子瞬间都变得和蔼可亲了。其实小米面儿的煎饼在东北并不足为奇,辽宁有,吉林和黑龙江也有。不同的是,辽西的这种能“卷一切”的煎饼,卷的不仅有“东北风光”的小嫩葱、玉丝般的绿豆芽、香喷喷的炸大酱、黄央央的摊鸡蛋、咸香可口的酱驴肉,居然还有老咸菜条。虽说煎饼可以卷一切,可我从未想过咸菜条也可以卷在里面。不过转念一想,怪乎哉?不怪也。比如在我的山东老家,就有用咸菜包饺子的。为什么用咸菜包饺子?那时候穷啊,生活艰苦。既然咸菜都可以用来包饺子,那煎饼为啥不能卷咸菜条呢?说不好,这还是闯关东的山东人进入辽西走廊之后带来的“智慧的结晶”。
接下来是酸菜卤的“饸烙”,里面还放了海蚬子和小螃蟹。尝上一口,新鲜,别有风味儿。不过,辽西的饸烙还不是那种纯粹意义上的饸烙,感觉它是介于短面条和饸络之间的“饸络”。太小则欺世,太大则太俗?还是八方来聚的创业者的发明?太小了,不符合辽西人的性格,太大了,又有一点儿伤斯文。那么,这种大小兼顾的美食又是怎样来到辽西的呢?先前,有人称辽西是“漂泊者的家园”。所谓“漂泊者”,就是指闯关东到这里谋生的人们。换句话说,到了这里就等于是到家了,不必再漂泊下去了。新中国成立后,这里又发现了辽河油田,天南地北石油人,聚集到辽西的盘锦,拓荒、创业,开发新油田。这些石油人不单是开发油田的创业者,同时他们也把原居地的文化和美食带到了辽西走廊。这心心念念的家乡美食,可是石油人舌尖上的乡愁啊,是永远无法割舍的爱。我在辽西走廊穿行的时候,常看到身强力壮的大汉、大姑娘,和彬彬有礼的南方人,虽然他们说的是辽西话,但是口音里依然带着他们家乡的口音。既然乡音可以随着岁月发生变化,美食必然也是。比如干煸芦笋,南滋北味,就是一个证明。此之外,还有盘锦的沙泉酸菜鱼、茼蒿素丸子、药膳焗南瓜、葱烧蘑菇(吃起来感觉像鲁菜中的葱烧海参,软糯可口)、驴肉蒸饺,等等。从这些丰富的、不断推陈出新的美味上看,显然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新时代的辽西人已经过了“吃饱就是好吃”的年代了。离开辽西走廊,真是让人一步三回头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