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居,是重庆铜梁一座古城的名字。远看古城凭江而居,逶迤连绵,似飞龙一般隐入云端,山水间留下无限畅想和诗意;近看古城吊楼林立,古色古韵,如游龙一般踏空而来,抱江豪饮。
往返位于四川的家和重庆老家之间时,我无数次驾车经过一个叫“安居”的高速路标识牌。每次驶过,心里都会涌生一种别样的情愫:心安则居,这是何等美妙的地方,才能拥有如此美好的名字?
一个“安”字,足以让心灵沉静;一个“居”字,是祖先朴素的心理认同和情感表达。据说有两万多年人类居住史的安居古城,莫非就是文人心中理想的世外桃源,也是巴渝大地上人们永恒寻求的凡尘家园?
或许正是古城的宁静,吸引大诗人韩愈、书法家米芾追寻的脚步。他们在此流连忘返的故事,至今被安居人传诵。而诗人韩愈的儒心道骨,让我坚信他选择此地的眼光。曾经颠沛流离的他,是多么需要一个闲适之地,来抚慰那一腔报国情和重整文风的心。
遥想祖先逐水而居,在涪江和大安溪(即琼江)交汇的汀州之上,于飞凤山和化龙山相拥的怀中,把手中的一片瓦、一块石、一团泥,变成了安居古城这样的一条龙。古城走过似水的光阴,宛如伫立疆场的将士,与岁月的风沙抗衡,同时光的长河搏击,赫然立于青山绿水之间,成为巴蜀文化旅游走廊的新地标。
穿过古城入口处高高的星辉门,只一眼就看见巍峨高耸的城隍庙,还有临水而居的吊脚楼,以及那些不被时光所辜负的长长古街巷。安居于隋、宋、明朝时期三度建县,自古以来商贸发达,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走过纵横交错的火神庙街、西街和兴隆街,深深的古井里倒映着古城的九宫十八庙,还有安居的古八景。当我的眼眸和古井的眼眸相遇时,犹如一场跨越时空的际会发生了。
我努力想象,眼前这些阔气又沧桑的湖广、福建、江西等会馆,究竟承载了多少旅人的希望和梦想?古城走出的英才俊杰,他们的魂魄是否还依恋着故乡?刘伯承等革命先辈在此行走过的足迹,是不是早已和古城融为一体?
“人文鼎蔚魁星照,城内四处是书香。”安居古城中,古县城文化、巴渝文化、书香文化、移民文化、抗战文化和龙文化等多元文化交织,就像一面万花筒,让我目不暇接。我似乎看到绵延不绝的书香缕缕,氤氲着古城,在上空袅娜升腾;我也似乎看到红色的光芒从大地喷薄而出,与古城的山、水和人交相辉映。
走进古城,在颇具巴渝风情的金钱板和川剧的唱腔声中,徜徉在小巷子深处,那些带着浓浓乡愁的冲冲糕、豆腐脑等美食,就像外婆的呼唤,让每一个人都不忍拒绝,不忍归去。
每个走进古城的人,第一眼看见的,一定是古亭子边的龙头。它们似乎正在酝酿着情绪,让人感觉仿佛一场激越澎湃的龙舞马上就要开场。在安居古城,龙似乎无处不在:后山的名字有龙,城门的名字有龙,石桥的名字还是有龙。
安居古城所在的铜梁,是中国有名的龙舞之乡。铜梁龙舞已有1400多年的历史,被列入首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也是重庆十大文化符号之一,被誉为“巴渝十大民间艺术之首”。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4条60米长的巨龙呼啸而来,冲进鸟巢体育场时,那排山倒海之势,迅速攫住了人们的心魂。这是奥运会开幕式演出的压轴大戏,也是巴岳山下中华龙的腾飞和觉醒,将中华龙的精神和气质昭示给世界。
传统的龙舞巡演是安居节庆时必不可少的演出项目。今年恰逢甲辰龙年,春节时,大蠕龙、竞技龙、荷花龙、板凳龙、小彩龙、水云龙、稻草龙……轮番登场,为人们带来酣畅淋漓的视觉盛宴。
身穿大红绸缎、头扎大红方巾的壮小伙威武出阵,甩开臂膀,在震天响的锣鼓声中,一条巨龙腾飞而起。它穿过高大的星辉门,雄赳赳地钻进火神庙街、十字街……巨龙所到之处,高挂的灯笼笑红了脸,花儿笑弯了腰。最后在城隍庙广场,南来北往的人汇成欢乐的海洋,把喜庆祥和的节日气氛推向高潮。
此时的安居古城内心是沸腾的,千百年来流传的习俗,成为巴渝阆苑的奇葩。就在大龙腾飞的时候,着古装的县令出巡了,乡亲们的旱船划起来了,姑娘们的腰鼓舞和彩绸舞,让古城的每一个角落都看见了春天的颜色,听见了春天的声音。
到了晚上,暮色垂下帘子,江上雾霭升起,在山笼烟云月笼纱的夜色中,那些闪耀着星辉般的龙灯,就像安居古城明亮的眼睛,传递出人们的智慧和匠心。出图、造型、裱糊、彩绘和整装……龙灯要经过匠人们多少次的心手相牵,才会有一城烟火,温暖这最美的人世间。
清晨,与古城一同醒来的,是滨江吊脚楼边的黄家坝国家湿地公园。地势南高北低的安居古城,在每天黎明时挽系山顶的朝霞,又在夕阳坠落时拥抱湿地的黄昏。
初冬阳光暖暖地映照着江河大地,河水清澈纯净得像古城酿出的琼浆玉液。江河轻轻拥吻着湿地边缘,那些从上游漂来的野生水花,便在岸边扎下根来。而那些从湿地飘逸出的巴茅草,则像大地的须发,在微风中摇摆,尽显妩媚妖娆。
一望无际的巴茅草成簇成簇地聚在一起,诱惑着我不断走向深处、直到更深处……在湿地中心,当一头正在吃草的牛儿不停甩着响尾,对着我惊疑地“哞哞”叫唤时,一只鸟儿也突然掠过牛背,朝向山那边飞去。
大地之上,那些随意开出的巴茅草花儿,就像羽毛装饰了整个湿地。巴茅草在巴渝大地随处可见,但在这里,它们扮演着主人的角色,敞开宽阔的怀抱,迎接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客人”。
“客人”总是如约而至,它们就是从各地迁徙而来的候鸟。涪江和琼江滋养了古城,也涵养着这一片湿地公园,在维持安居湿地乃至整个嘉陵江流域生物多样性上发挥着重要作用。两江交汇处宽广的空间、足够的食物和充足的水源,让黄家坝成为候鸟的天堂。
湿地大道两边,为了让更多人了解科普知识,各类标识标牌清晰可见。黄家坝的鸟儿分为冬候鸟和夏候鸟。冬候鸟主要有骨顶鸡、琵嘴鸭、绿头鸭等;夏候鸟包括董鸡、夜鹭、栗苇鳽等。
每年深秋,当秋风吹落古城树梢最后一片叶子,那些从北方飞来的鸟儿,成为安居人深切的牵绊。等到次年春天,树梢冒出新芽,鸟儿们飞回故乡生儿育女,然后等待下一个深秋的来临,一家人再次降临好客的黄家坝。
一年又一年,古城、江河、湿地、人、鸟儿……在同一片天空下,在同一方大地之上,各自书写着不同的故事,又都讲述着同一个主题——生生不息,永恒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