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某日,我被工作搅得心绪不宁,惊觉窗外秋色渐去,满山红遍的艳丽褪色了。去美术馆的路上,我拐进纽约的中央公园去寻找剩余的秋色。不料刚下过雨,还不到下午3点,光线就暗淡下来。我惊讶地发现在幽暗的公园小径上,秋色变得更美更深邃。
秋天的美,不仅仅在树上,也在树下,在地上。红黄的叶子铺在墨绿厚实的草坪底色上,色彩斑斓像孔雀开屏,又像一块展开的花布,延绵不绝地铺向天边。
因为叶子瘦了,天空也更寥廓了。深褐色的树干像花布的皱褶,树叶带着安静的喧闹,意犹未尽的叙述,仿佛一场戏的收尾,戏散了,舞者的戏装被风吹落,又偏偏落在花丛里。秋天的小径更像戏剧,比诗歌还浪漫。
右侧不远处有一湾湖水,湖岸杂花生树,倒映在水里色彩缤纷,蓊蓊郁郁,几只野鸭子翩翩悠悠在水面上追逐嬉戏。雨后的天空乌云初散,偶尔阳光又重新照耀着大地。阳光映射下的彩霞与野鸭一起飞翔。远远望去,红的秋叶绿的草地白的石桥,天水相接,浑然一体。岸上黄红杂色洇染在绿水倒影里,湖水显得异常地安静充盈。离开湖岸,走进森林深处,铺满落叶的红褐色地面,因树荫而变得神秘,乍明乍暗、斑驳迷离,这情景深深地震撼了我。
不远处是一个倾斜的长长的漫坡,上面错落有致地生长着各种不同的树,树干上斑驳的颜色好像是画家将颜料挤出直接画上去,然后草草用画笔涂抹一番,这样那棵树便稳立于地上了。每棵树下都铺满了秋叶,有明黄,有暗红,有深褐,有浅绿,大多是半黄半红半绿的。满山坡落满了叶子,有如被人整整齐齐地、精心地铺了一层均匀的“雪片”。
我敛声屏气地感受光的变化,幽暗与明亮形成对比。大地深处有一股无形的坚韧和宽厚辽远,好像它在给我什么启示。
那天下午,我离开中央公园,赶去看美术馆的展览。在美术馆里看到《男人和马》,在油画的深绿底子上,布满金星一般的红黄叶子,使那几尺画布如电影的屏幕一样,拓展得幽远无垠。油画上均匀地撒上色瓣光斑,像梵高画的《洋葱地》,田地里的植物不像植物,而更像红宝石、玛瑙、绿玉、紫晶和玉髓做成的华贵饰物,发出炫目的闪耀。哪怕是在他的黑白素描画里,也是均匀地撒上了点点勾勾横横竖竖的线条线斑,那些线斑按照有趣的方式排列在一起,便产生一种魔术般的效果,把人带进神秘幽谧的远处,让我想到刚刚在中央公园的情景。
美,是发现,它不因我们没发现而停止生长,也不因我们的发现而慌张。画家都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我离开公园小径走向美术馆时,曾回头眺望,路边有一盏高悬的路灯,满园的姹紫嫣红几乎都遁形了,只剩下一团孤独的黄色灯光。我与秋天的眼睛默然相对,回答了几句简单的话,就走进了美术馆。当时我身穿红外套,下摆展开,像一把红伞,在美术馆柔和明亮的背景下,如一片红色的叶子落在秋色斑斓的黄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