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华文作品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23年05月27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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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诗的见证

高洪波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23年05月27日   第 07 版)

  1978年,对我来说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年份。因为这一年我告别了从军10年的云南军营,脱下了绿色的军装,从云南回到北京,由一名解放军炮兵排长转身变为《文艺报》最年轻的编辑兼记者。

  按理说,时代指的是岁月和时间,城市是物理上的地理坐标,而诗歌则属于精神产品中的精华和精粹,是人类思想的闪电,是语言的结晶。之所以把时代、城市与诗歌这3个词组连在一起,源于1978年,源于北方一座叫长春的城市,也源于一首诗歌,它的名字叫《有一座城市叫长春》:

  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从北京赶到长春/装备成奔赴北极的模样/我有点惧怕关外的寒冷/但我喜欢那里的文人//那一个节气属于寒冬/踏在长春的雪地上/乘坐着奇妙的有轨电车/雪在脚下吱吱作响/快乐的麻雀却一声不吭/斯大林大街上罕有行人//我去走访杨公骥/他侃侃而谈  纵论天下/告诉我,二十八岁已是教授/在延安应聘  我刚二十八岁/羞愧中无言以对/只注意到他脚下的马靴很精神/一个才气逼人的老人//我去拜访张松如/我知道他的笔名叫公木/《八路军军歌》的作者/此刻却蜷居在一间小屋/门口摆放着的大缸/散发出酸菜的气味/公木朴实平和而又亲切/他的笑容我至今贮存//在一幢红顶小木屋下/我走进鄂华的童话/与北大化学系高材生谈文学/谈他的《水晶洞》和《幽灵岛》/他倚马可待的才情/倾倒多少芸芸众生//那一天长春的雪层很厚/但我被朱晶和曲有源感动/他们的热情浓烈似酒/驱走了北方的寒冷/我大口吃着关东第一美食/猪肉酸菜粉“可劲造”/还没来得及流行/“上酸菜”的翠花还没出生/但长春的冬天被酒浸泡/或许还有关东烟的香醇//那一天,十一届三中全会/刚刚在北京召开/改革开放尚属陌生的词语/如今,人们耳熟能详/冬季结下的累累硕果/迎接春天  酿造明天/朝气充盈着一个民族的躯体//长春,关于落雪的记忆/还有一座童话之城/给予我的憧憬与想象/让一个二十八岁的文学青年/在今天,写下的/一行行诗句……

  这首诗写于2007年9月14日,转眼间写诗的那一天离今年已经16年过去了,岁月之河就这样汩汩地流淌着。今天,我要对1978年说些什么?这首诗已替我做了充分的回答。

  我的故乡是内蒙古自治区通辽市(原称哲理木盟)开鲁县。曾经有10年的时光,这里划归吉林,长春是省会。因此在我从军期间,我填写的籍贯一律是“吉林省哲里木盟开鲁县”。1978年之后,哲里木盟又复归内蒙古,一直到今天。

  1978年8月,我转业到《文艺报》做编辑。当时的《文艺报》属于中国文联,是中国文联的机关报。那时中国文联和中国作协还没有分家,我到派出所落户口的时候,派出所的小民警把“中国文联”中联合的“联”写成了连队的“连”,可能当时它在人们心目中是一个陌生的组织。

  1978年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我在冬天里和《文艺报》评论组副组长郑兴万的那一次出差。记得在10月间,我和我的组长兼《文艺报》编辑部副主任刘锡诚走访湖南和广东两地的老作家。那是改革开放前夕,文艺界的文人们敏感热情,率先发出了很多声音,比如诗人白桦、曲有源等,用他们的诗歌喊出了那个时代的强音,还有雷抒雁、李发模、李松涛以及后来复出的艾青、公刘、韩瀚等一批诗人,都是我服务和研究的对象。

  两个月过后,我和郑兴万到东北长春出差。山海关外是我的祖居之地,我知道它的冬天非常寒冷,因此我们每人专门向后勤保障部门申请了一件厚厚的棉大衣,然后穿上棉鞋,戴上栽绒棉帽,乘火车抵达长春。就像我诗里所写到的,长春非常寒冷,大雪掩盖了这座城市,但是城市的生气依然让我感到亲切和熟悉,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地驶过长春的街道,还有宽敞的斯大林大街。另外,我在长春见到了一批我久仰而尊重的文人,比如文学史家杨公骥、诗人公木,还有从小我就喜欢阅读他作品的鄂华,聊天中才知道他大学读的是北大化学系,而曲有源是当时一家杂志负责诗歌的编辑。我和编辑部的朋友们亲切地交往,他们陪着我和老郑走访一个又一个作家,参加一个又一个座谈会。这期间最大的一件事发生了,就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召开,尽管那个时候通讯远不如现在这样发达,但是有关这次重要会议的信息迅速传到了长城外的关东大地,作家朋友们奔走相告,内心充满了一种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文学的春天、改革开放的春天就这样不知不觉中降临到我和我朋友们的生活里。

  然而当时我还来不及想太多,我默默地看着朋友们激动的目光,听着他们激情洋溢的畅谈,讨论文学如何在思想解放的大潮中起到自己应有的作用。那时有的老作家身份还没有恢复,比如公木先生,但是他用沉稳的嗓音和坚定的目光跟我聊起延安,谈起文学讲习所以及他对诗歌“第三自然界”的理解和领会。这位《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和《八路军军歌》的作者,这位后来为电影《英雄儿女》谱写不朽赞歌的老诗人满头白发,衬映着漫天白雪,留给我极其深刻的印象。

  1978年,难忘的时代,难忘的岁月,它给予一个初踏文坛的年轻人以一种莫名的期待和激励,时代的热潮让我感觉到了投身知识的渴望。回到北京后,我参加了东城夜大中文系的学习,充实自己,而后又上了文学讲习所评论编辑班,然后是中央党校、国防大学,一座座学校给我充了电,老师和同学们帮助我一步一步走向未来。

  有一座城市叫长春,有一个年头叫1978年,有一次会议叫十一届三中全会。这一切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特殊的时代印痕和映像。回望来路,百感交集。展望未来,充满信心和希望。这个世界理所当然会变得一天比一天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