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门前棕榈绿影如伞,迎风摇曳在烟霭似的春雨里。伏波古祠据说已被修缮一新,显得饶有韵致了。
春雨轻捷地走在棕榈的枝叶上,踏响了伏波古祠的飞檐风铃,叮叮当当的铃声把我引入绿色的梦境,回想起曾经寻访此地的情景。
仲春时节,我从湖南常德的桃花源景区乘船上溯。沅江上阵雨初歇,游船揉碎了河心云树的倒影,船过白石洄,停船登岸,步上最高一级石阶,迎面只见伏波古祠的两扇门紧闭,里面传出一阵劈木敲砖的声响。新漆的赭红色围墙挂满风痕雨斑,烟雾中的一角飞檐凌空啄云,宛若传说中腾云浮游的龙的触角。伫立在掩闭的门前,唯有这雨后迷雾能给我些许抚慰。
门前棕榈,让我急于寻访伏波古祠的心平稳了下来。棕榈树梢似笔,静静书写文章,也许到了棕榈又添一圈年轮的时节,我便能进入古祠一探究竟。为了相熟再相见,我查阅起伏波古祠的故事来。
这座背靠钦山、雄踞在营盘洲对面的伏波古祠,断续的香火已缠绵了1900多个春秋。建武二十三年(公元47年)盛夏,东汉名将伏波将军马援南征湘西,号令不得进驻乌头村,而是在傍河的岩壁上开凿石洞,让士兵们进洞避暑。凿成的两个石洞,像大自然的两只耳朵,枕着沅江翻卷的漩涡。马援离开乌头村后,村民们把他住过的石洞取名叫“伏波洞”。不久,马援在壶头山病死的噩耗传回,乌头村村民为了纪念这位英雄,又在空舲峡上修筑了一座“伏波宫”,庙门上镌刻着“声腾东汉冠三辅,暑避南天第一峰”的楹联,这便是今日的伏波古祠。
惊蛰一过,下了几场斜斜的细雨,春讯便随之而来。望着家门前碧青的棕榈,我再也按捺不住向往之情,决计要重游这座整饰后的古刹。有趣的是,又逢上春雨飘飞的天气。
撑一把伞站立船头,远望雨丝,像月下朦胧的雾,笼罩在伏波古祠的悬梁挑角上。我一脚踏离船舷,沿着陡峭的阶梯拾级而上,跨入照壁前山墙环抱的门楣,收拢雨伞,只觉漫卷下来的银帘几乎可以握在手心。门内是一方天井,鹅卵石甬道被雨洗得清亮,仲春的野草,像苔藓似的萌起薄薄的绿意,贴在甬道的花圃旁,丛丛竹筠筛落的圆溜溜的雨珠,则绿得晃人眼目。
走入天井,猛见一座疏朗阔大的宝殿迎面耸起。抬头朝彩绘斗拱的飞檐望去,小雨像串串珠贝跳跃在檐角上,其声如慢捻之弦;正殿朱红色的大门赫然洞开,殿门前虽无铜鼎香火的飘逸,却有烟雨沾衣的淡香。
跨入殿内,雨声骤断。仰望两米多高的马援夫妇塑像,我家门前那团棕榈的绿,随着香火的缭绕,又在面前流动起来,缓缓地向历经劫难的塑像浮去……那舒展的袖中似乎拂动缕缕清风,给人以温馨之香;含笑的眼角眉梢,流连着脉脉之情,微微上翘的嘴角,却持重得叫人肃然起敬。这许是心迹的袒露?或者只是让一个古老的梦悄悄逗留?站在盛开的莲花座前,我以为,眼前的夫妻塑像虽是人们古远的崇尚物,但当它以剽悍之力与灵秀之美的面貌出现在人们面前,其本身的意义不是发生变化了吗?它可以像棕榈的绿那样,给人以纵情遐想……
迈出大殿后门,一眼瞥见殿后的建筑,我便朝那边走去。后院里,立着两排绘有藻饰的石柱;偏殿中,东汉的军印、西晋的银印、宋代的铜镜、通行文牒和明代袁宏道《游桃源记》的碑文拓片等一一陈列着。不知不觉间,屋顶瓦背上传来一阵击钹之声,春雨下得更密更大了。
跨出殿外,长长密密的雨网已经撒开,高高的瓦檐上珠玑落盘似的跳起白花花的一片。此刻,伏波古祠梵钟的悠扬,正一丝丝融入沅江风烟,随江水而逝;马援和他的士兵们也附影于石碑的青苔之上;诉说相思的竹林雨,敲打在伏波古祠昂扬的飞檐上;凝合情意的烟江雨,飘忽在我家门前棕榈的绿荫上……原野仍是一片沉寂,棕榈一心一意地描绘心事,枝头泛绿,冻僵的根逐渐润活,深藏的笑容和孕育的果实定将绽放。
“到岸猛回头,听潕阳第一滩声,浪与篙争,好仗神威资利济;顺流须努力,看黔国万重山水,风随舵转,全凭忠信涉江湖”“穿通一山山齐月;石分两峰峰顶天”“穿破南天耸一峰,寒暑皆胜;事传东汉冠三辅,炎凉不移”……在伏波古祠的雨中,我读着一副副桃源乡贤纪念马援的楹联,不禁感叹物是人非,风烟犹在。马援当年到此山,留下胜迹,斯人已逝,但前尘往事与昔日豪情是否仍会随着春雨而来?我登舟离去,仰望伏波古祠盘踞山巅,心中感慨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