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左传》,不知激起了多少少年的历史兴趣,刘知几正是其中之一。
生活在盛唐时期的刘知几,小时候学《古文尚书》,苦于文辞艰涩,读不下去,就算老师再怎么批评、责打,也不打算继续学了。一次偶然机会,他听到父亲给几个哥哥讲解《左传》,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把《尚书》丢弃一旁,感叹道:“如果书都像《左传》这么好看,我是不会倦怠的。”
接下来,用了一年时间,刘知几把《左传》学完了,这时他虚岁12。然后,接着自学了《史记》《汉书》《三国志》;读完正史,又读皇家实录等史料。而这些都是他备战科举考试的余暇所为。20岁,刘知几中了进士,到河南省获嘉县当主簿,这才集中精力在史学上用功。
在县里,刘知几一待就是19年,工作之外,读史、议史两不误。遍览群史的过程也是他独立思考诸史体例、撰法、得失的过程,形成了自己的史学观点。后来,他做史官,参与修撰《唐书》和《则天实录》。在这个过程中,刘知几因自己的史学见解不容于世俗,得不到贯彻,没有发挥空间,于是写下《史通》一书以明心见志。
《史通》写成于唐中宗景龙四年(公元710年),共20卷,是史论、史评之作,阐述史书源流、体例、编撰方法、史家修养、诸书得失等,既是刘知几一生思考的结晶,也是前人修史经验的总结。
当代史学家白寿彝主编的《中国史学史》中称:“盛唐时期,杰出的史学批评家刘知几写出了《史通》一书。这是中国古代史学上一部划时代的史学批评著作。《史通》的问世,标志着中国史学进入到一个更高的自觉阶段,是史学思想发展和史学理论建设的新转折,对后世史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为什么《史通》一书有着如此重大的价值呢?这是因为在此之前中国只有史书而无史学。梁启超在《中国历史研究法》一文中称:“要之自有左丘、司马迁、班固、荀悦、杜佑、司马光、袁枢诸人,然后中国始有史。自有刘知几、郑樵、章学诚,然后中国始有史学矣。”郑樵是宋代人,章学诚是清朝人,都在刘知几之后。
翻看此书,怀疑、批判、求实、开创的精神扑面而来,与当时学界因袭、集成的主流风气,大相径庭。其中最耀眼的地方莫过于以史学眼光看待经学著作。
自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儒家经典被抬到至高无上的神圣地位,影响了对它们进行实事求是地整理和研究。刘知几逆潮流而上,把经书当作史书来看待。
比如,对于《尚书》,《史通》中说道:“《尚书》原本记载的都是君主向臣下发话的言辞,是记言之史。”
对于《春秋》,刘知几认为是记事之史,不像穿凿之词所说是什么感时追论的获麟之作。产生那种附会,是闭门冥想、孤陋寡闻的缘故。
对于《左传》,主流观点认为是经部书籍,刘知几看破又说破,说你们都是掩耳盗铃吗?这明明是史书嘛。
《易》《诗》《礼》等经书,在《史通》中,也统统归为广义的“史籍”。上面这些论断,冲破了儒家经书的神圣观念,开“六经皆史”论之先河。
刘知几强调,修史要秉笔直书,选择引用资料要考核真伪。这样的史学观点,体现在《史通》中,就是高举辨伪大旗,对史书中的伪事、伪说大加挞伐。即便是司马迁这样的史学大家,刘知几批评起来也毫不客气。
《史通·杂说下》中提到,战国之后,文人写文章,喜欢假立主客问答。屈原的《离骚》里,说在江边遇见一位渔夫,然后屈原和他进行问答对话。这是文学笔法,事实上没有这回事。但司马迁竟然采用在《史记》中,当作传记史料来用,这不是贻误后学吗?
前四史之后的正史,价值大减,其中一种重要因素就是失真、失实,充斥假模假样的文字。对此,《史通·杂说中》以《周书》为例,进行批判:“这书文而不实,雅而无检,真迹甚寡,客气尤烦。”唐代之前一段时期,修史的风格大多如此。刘知几认为,史官对文字进行润饰是可以的,但太追求文辞的典雅,就是弊端了。
可能是少年时学《尚书》的经历,让刘知几认为史书的价值是让后人能知往鉴今,所用语言应与时俱进,容易理解是最重要的,一味模仿古代典籍的体裁和语言,只会让当代读者难以理解,与史书的本质是相违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