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有两本文学期刊,《吴越》和《浮玉》。10多年前,《浮玉》杂志常向我约稿,我遂在其上发表小说。初夏去临安,我多次向本地新友说起这段往事,每次我说完,都有人小声问身边人:“他说的是《吴越》还是《浮玉》?”不怪听者混淆,后来我摹仿临安方言,发觉在普通话发音里区别不算明显的“吴越”和“浮玉”,跑到临安方言里,区别更不明显了。
五代十国时期有一国名吴越,吴越国第一代国王钱镠的出生地是临安,临安于是成为吴越文化的发源地。临安境内有一山叫天目山,古名为浮玉。在方言中易于混淆的“吴越”“浮玉”二词,令我脑洞大开:吴越国的命名,灵感有没有可能是来自于浮玉山?如此联想一番,古时的浮玉山,就在我的脑海中成为吴越国的国山,现在的天目山,便成为我心中临安的首席地标了。
年轻时,我从军在外。休假还乡,常取道上海。那时,姐姐一家在上海某个街区做服装生意。因为姐姐的原因,天目西路这条路在我这儿耳熟能详。后来的30多年里,每每在报章上看到“天目山”这3个字,会产生一种别样感觉,就仿佛看到了自己青春记忆的一部分,对天目山的好奇也自然而然在心中麇集。
天目山有东西两座山峰,两峰遥相对望。古时,两峰顶上都各有一个火山口,如同两只巨眼与天空对视,天目山之名,即由此而来。梁代昭明太子萧统曾居住东天目山,一为隐居,二为编撰《昭明文选》。据传,他因脑力消耗过度,双目俱障,禅师志公和尚取了两峰石池水洗之,双目复明。
至今,天目山仍留有名叫洗眼池的一汪碧泓。去临安的第三天,终于得见年少时便已“认识”的天目山。是日有雨。雨中登天目山别有一番风味。在清澈、冷冽的空气中,我们行至洗眼池。站在池边,向远处望去,但见青色的天空下,山色迷蒙,如一幅水墨画。我脑中不由浮现出昨晚在酒店的一本书上看过的诗,其中有明代书画家、诗人程嘉燧的“饮马苕溪逢涨发,问人天目指云生”,此刻,我就站在程嘉燧当时正眺望的那个云雾生长的地方,与他隔着数百年的时间同对一座山心有所属,感觉颇为奇妙。我又想起田艺蘅的《下东天目,将往西天目道中即事》:“宿雨翻成云,凄其山气清,乱峰穿日影,空阁应泉声。大叶寒俱脱,沙田暖易耕。谁知双目胜,兼得小春行。”如今我站在这儿极目四望,发觉自己多少能感受到田氏赋诗时的心境。天目山至今未被过度开发,尚保持着极为自然的风貌,也就是说,我正徜徉其间的天目山,与从前的名流雅士来过的天目山别无二致。
“从前的名流雅士”包括王羲之、孟浩然、朱熹、李白、白居易、罗隐、潘阆、司马光、苏轼……这些在中国文化史中光芒四射的文人墨客,都曾留下书写临安的诗文。据统计,自晋唐至明清多达900余位诗人在临安留下4200余首(篇)诗词,这其中,许多诗词内容的主角是天目山。
天目山是富足的,地处北纬30度黄金纬度线的它,生物丰富多样,堪称“生物基因库”。在一些游客那里,天目山被亲切地称为大树王国——“大树华盖闻九州”。叫它大树王国丝毫不夸张:在这儿,森林覆盖率高达98.2%,高等植物品种高达2351种。在以“高、大、古、稀”著称的天目山植被中,既有高达58米的金钱松,也有世界上最大的古柳杉群落,亦有被誉为“世界银杏鼻祖”的“活化石”“五世同堂”古银杏,还有“地球独生子”野生天目铁木,在全世界范围内,这种野生铁木仅存5株。天目山是“世界模式标本产地”,以“天目”命名的生物,达172种。植物之外,天目山还有云豹、黑麂、白颈长尾雉、中华虎凤蝶等珍稀动物。野生动物的品种,达5024种。
虽然天上飘着细雨,但仍有穿着运动装的人在林间小道上疾行或跑动。天目山是徒步爱好者的“驴行”佳地。一年四季,全国各地都有人专程来此徒步。天目山是道、佛、儒诸教合于一体的文化名山,浸润在天目山的诗情、古意和宗教氛围中,呼吸着这大树王国里充足的负氧离子,是一种身心皆被营养着的感觉。此刻,我也是徒步者中的一员。这样的徒步亦是朝圣。我放慢脚步,放松身心,“只缘身在此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