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功利主义者眼中,书之一物,解不得渴,充不了饥,当枕头唯恐硌得慌,垫桌脚又嫌占地方。然而于我而言,它就像小王子的那朵玫瑰,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因为它曾温暖了我的岁月。
小时候无甚去处,又不爱交友,唯有书算我一个知己。但凡上面有字的纸,我都倍感亲近,仿佛前世有缘一般。什么小说、连环画、字典、词典、教材,我都爱看,甚至连日历、香烟盒亦未曾放过。当同龄孩子还在打弹子、刮小牌、拔茅草根的时候,我已经把学校阅览室里的书都看完了,心中犹不满足。听说语文老师的阁楼里藏了很多书,便腆着脸去借来读。
上小学之前,母亲为了培养我对文字的感觉,曾将《吕氏春秋》许多典故翻译成白话文说给我,但当我的双脚迈进校门以后,她便不许我再看课本以外的闲书。
母亲是个极认真的人,夜里若发现我在看闲书,轻则训斥,重则将书没收。故而借了书,别说放到几案上了,连翻书都不敢用力,想咳嗽都得忍着。听到有类似脚步的窸窣声响,就速速熄灯,待脚步声去远,复开灯继续品读。读得倦了,抱书而眠,醒转时已是第二天天明,灯仍亮着,书仍抱着。这样的日子虽紧张而慌乱,多年后想起,却是异常的快乐和满足。
到了初中课业变紧,心思放在功课上。不成想一个偶然机会,又让我将课外书重新拾了起来。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上午,在实验室制作“叶脉书签”,我把树叶放在氢氧化钠溶液里煮着,抬头环顾,忽然在管理员椅子上发现了一本《清平山堂话本》。做实验的兴趣一下子没了,草草结束了剩下的步骤,脑子里想的是怎么开口借书。
下了课,实验室迎来另一拨学生,管理员还在忙。我在楼梯口徘徊了很久,转身进了校长阅览室,打算边看报纸边等管理员下班。谁知竟读到黄景仁的《绮怀》:“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不禁大为惊艳,满世界去找他的诗。
当时小镇似乎没有图书馆,也没有正规书店,我寻遍了街上的书摊和报刊亭,也没有看到黄景仁的第二首诗作。好在实验室管理员后来将《清平山堂话本》借给我了,心中的遗憾才稍稍缓解。
后来十余年间,每到一个书店或图书馆,我都会去翻找黄景仁的诗集,每看到他的一首甚至是一句诗,我都会摘抄下来。有一次,在《清史稿》里看到黄景仁的生平,店员告诉我不许抄。《清史稿》太厚,我根本买不起,于是咬咬牙,一字一句默背了下来。事实证明,只要心里想做,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我们。读书使我变得执着,这一点,延伸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随着年岁增长,慢慢地,我不满足于只是看了,偶尔也会写一些不成熟的文字。即便几年过去,仍未有一篇自己满意的文章,却从未想过放弃,正如我未曾想过放弃读书一样。读书的同时我也在远行,每到一座新的城市,必会将那儿的图书馆、书店逛上一逛,若是时间不允许,远远看一眼,也能让我感到欢喜。
如今我工作已近十年,书看得愈发少了,但买书的习惯依然保留,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弥补曾经买不起书的遗憾。买来之后,将书放在架子上,摊在桌子上,搁在打印机上,摆在窗台上。我喜欢听风掀动书页的声响,像成群结队的蚂蚁在心头爬过,像调皮的猫儿用爪子踩着人的脚背,像风雨将来时有人撑着伞在门口等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仿佛得到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