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几年春节期间,看电视里有少林寺武僧团进行精彩的武术表演。台下有学者点评说,“武”字拆一下,是止戈为武,就是怎么能让干戈化为玉帛,让战争停止下来,这才是武字的本义。
这样解释武字,很流行。向世界传播中国文化中爱好和平、制止杀伐的基因,这事我举双手赞成,但是可以举的例子很多,偏偏“止戈为武”不在其列。
把武字的意思解释成止戈为武,曾见于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里。《说文解字》虽然伟大,但错误也有。小篆里的武字,是上戈下止。这个止字是象形,是趾的本字,表示人的脚。整个字形就是一个人扛着兵器“戈”行进。去干啥?去进攻,去打仗。这哪里有制止战争的意思?
当然,后世给武字赋予新的意义、新的内涵,这没问题,约定俗成即可,正恰恰说明了文字的意义是不断变化、不断丰富的。但不能因此就用今天的理解去说明过去的字义,那无异于刻舟求剑。
清代学者段玉裁说过,文字的初始阶段,先有义后有音,有了音之后才有了形,是义—音—形。而人们学习研究文字的过程正好相反,是先看到形,再得到音,知道了音才能明白义,是形—音—义。
中国语言学分三门:文字学——研究字形、音韵学——研究语音、训诂学——研究语义。训诂学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开始萌芽了,到汉代有了极大的发展,确立了两种基本的体式,流传至今。一个是随着文章行文注释字义、词义、文义的注疏,一个是字典、词典之类的专著。
前者最有名的莫过于“四大名注”:南朝宋裴松之《三国志注》、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南朝梁刘孝标《世说新语注》、唐李善《文选注》。他们的注解范围远远超过了对一字一词的解释,是把诸多相关史事、其他书里的资料,大段大段地一并列上,以至于有时候注解的文字比正文还多。
后者最有名的莫过于第一本字典《说文解字》。许慎认真地解释了9353个字的意思,并说明了每个字的造字法。可以说,要想真正读懂古书,就离不开《说文解字》。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有人问钱钟书为什么不招研究生。他说:“先把《说文解字》读通了再来考研究生也不迟,字都认不全,读什么博士?”
训诂方法有很多,简单说一个,因声求义,就是声音相同或相近的字,其义也相同或相近。比如我们常说,做人要讲义气,要有道义,这个义字什么意思?古人说了:“义者,宜也。”用同音字“宜”来解释“义”。宜就是应该的意思。在中国人眼里,行义,就是做应该做的事。
传统训诂的弊端也不少,除了“止戈为武”是典型的拆字为训之外,还有一个繁琐寡要的毛病。西汉有位学者秦恭,解释《尚书》里“曰若稽古”这4个字,竟然用了3万字。不过,一个字也没流传下来。
某些学者的大部头著作,对某一词的阐释,对某一事物的说明,看似洋洋洒洒,实则空洞无物,比起秦恭,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