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从吉林大学考古系毕业,许卫红跟着同样做考古的先生来到陕西。前20多年在秦始皇帝陵的兵马俑考古,2009年兵马俑一号坑第三次发掘启动,许卫红还担任了现场领队,算是研究秦始皇的兵;2014年许卫红转到咸阳城遗址,开始勾勒中国第一个帝国都城咸阳的轮廓,所以她给自己的新书起名叫《考古有意思:秦始皇的兵与城》。
书中透露了她的3个奢望:第一个是拥有一个空心砖的拓片,第二个是能碰到一块龙纹空心砖。“龙行踏绛气,珠联又璧合”的龙纹空心砖,我曾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地下一层的古代中国陈列展中见过,是1974年咸阳城秦一号宫殿遗址出土的。长方形,首尾相衔、相互交织的两条龙,环抱三个玉璧形图案,遍布卷云纹。砖长百厘米,宽不足40厘米,厚15厘米左右,可能是用来铺设宫殿踏步的。第三个奢望是想在咸阳城遗址也找到秦始皇陵那种石台阶,因为它是高等级建筑的代表。奈何咸阳城曾经大火三月,宫阙万间都做了土,想找到基本上是大海捞针。
没想到“秦砖”竟成了女考古学家的心病!可别小看砖瓦,咸阳城遗址出土的筒瓦、板瓦、槽瓦证明那时制瓦已有相当规模和水平。考古人证明了阿房宫并没有最终建成,但也证明了杜牧的《阿房宫赋》所描写的负栋之柱、架梁之椽、钉头磷磷、瓦缝参差并非虚言。我们常说的汉承秦制,至少在建筑上得到足够的证明。这就是考古学家所追求的那点儿“有意思”吧。
这本书的内容可以分为兵马俑和咸阳城两部分,我感兴趣的是她在咸阳城考古的新鲜体验。秦始皇陵和兵马俑毕竟是秦始皇人生履历的最末一栏,咸阳城才是之前的辉煌。
秦国经历了九都八迁之后,来到咸阳。咸阳城初建于孝公、惠文王时期,核心区位于渭河以北。秦始皇大兴土木,对咸阳城进行过扩建、改建,“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余”规模的宫殿也许真实存在。我国史上第一个大一统国家的真实面貌,就深藏在现在的城市之下。它和为都300年之久的雍城不一样,和商鞅变法的栎阳城不一样,而这些不一样,需要通过考古来揭示。这注定是一条艰辛的路,许卫红不知道未来的路有多长。
和墓葬考古不同,一座城市的考古,需要了解它的功能分布,尤其是找到它的手工业作坊区的密码。如今许卫红大致可以说出当时不同制造业的区域分布。比如手工业遗存分布点主要有位于东北方的柏家咀、靠近咸阳宫遗址区的聂家沟和胡家沟的手工业作坊区,以及位于西南方的长陵车站遗址区。东北区和西南区分工明确:在制陶方面,东北区主要生产建筑材料,西南区则负责制造生活器皿;冶金方面,东北区负责金属铸造和器物浇铸,西南区则负责原料的回收与利用;制骨(用兽骨制作骨笄、骨簪、骨针、骨锥等)方面,东北区负责生产“奢侈品”器物与商品交易,西南区负责原料选取、堆积。这样的内容听起来很乏味,却是一座城市最生动最活跃的因子。
除了找到城市的骨骼、肌理,还可以找到哪些饱满的细节?府库是贮藏财物的“国家级仓库”,存放着铜钟、石磬等国家礼乐器组合。石磬一直是古代重要的礼仪乐器,对材质和制作技艺要求很高,制作成型后要打磨、调音。咸阳城府库建筑遗址发现大量编磬残块,尽管残碎严重,但有使用痕迹,残块上有“北宫乐府”的小篆刻文。我们总认为“乐府”是汉武帝以后才设立的机构,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文物将乐府设立的时间提前到了秦代。
新成立的秦汉新城是国家级新区西安咸阳区的中心,300多平方公里的面积内有1/3是遗址保护区,考古工作在经济发展与文化管理的双重压力下进行。很多时候考古工作是在与城市建设的推土机进行比赛,稍不小心,秦帝国繁华首都的宫殿、道路、水网等遗存就灰飞烟灭。更令人沮丧的是,咸阳城遗址的可视性、观赏性肯定不如兵马俑,短时间内也不具备条件成为吸引眼球的新的“挣钱”增长点。
许卫红的这本书,可算是考古成果的最快最新转换。让对考古完全外行的人也能看出考古的思路和方法,这是最大的成功。对考古近30年的痴迷,让作者有办法将看似细碎的考古日常在书中安排得妥妥帖帖各安其位,每一个小标题都充满灵动,撩拨着你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