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旅游天地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20年09月04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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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寨食谱

龙 一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20年09月04日   第 12 版)

  在下今秋的中华美食行,第一站乃太行山深处的一个山洼洼,名叫大寨村。

  逛过山西著名的王家大院,我们夜宿崇宁堡,准备明早前往大寨村,不想却被一场秋雨阻碍了行程。雨水串珠般沿着房檐滴落,我们一行人坐在崇宁堡百年豪宅的廊沿下,聊着山西人的“俭德”和“大寨精神”。

  8月初能够下一场雨,原本对秋收有益,但雨水太大就难讲了。由此我联想到1963年8月初,大寨村曾下过一场特大暴雨。那时,我住在千里之外的天津,1岁零10个月。此时,天津同样暴发了特大洪水,我父母每日前往海河沿岸加筑堤坝,等回到家时喜极而泣地发现,在下已经能够用仅有的六七颗乳牙,抱着玉米面窝头猛啃一番了。毕竟三年困难时期刚刚结束,作为直辖市新生儿的在下,代乳粉、八宝粉等婴幼儿食品珍稀昂贵如龙肝凤髓,于是,该吃奶时吃糨糊,断奶后啃窝头,便成为在下美食人生的开端。

  可那个时候,大寨村民该怎么办呢?应该会有一点荞麦吧,或许还有莜麦、绿豆,甚至珍贵的小米和玉米。面对被毁灭的家园,他们的先辈往往选择全村出外逃荒,而他们这次却选择了用劳动抗争。

  每日凌晨,大寨村全体男女老少下沟挖取被山洪冲刷下来的泥土,用箩筐挑到高高的坡地上,在石头坡上凿出鱼鳞坑,填土修复山坡耕地,然后,再将凿下的石块大部分挑去修造梯田,少一部分挑回到村里修理损毁的住房。这种效率管理方法有一个大寨村式的独特描述,叫:“白天治坡,晚上治窝。”其艰难与强度,用今天的想象力几乎难以描摹,可称艰苦卓绝。

  大约早上10点钟,他们开始吃第一顿饭。做饭的妇女清晨是要与全村人一同上山劳动的,有所不同的是,她们会比男人稍早一点挑着石块下山来,回到临时搭建的窝棚里为家人做饭。他们每天只吃两餐饭,早餐可是全家人全天最重要的一顿饭,她该给劳累至极的家人吃些什么呢?

  今天我们会想,干体力活必须得吃些能充饥,有营养,最好是糖转化效率高的食品。那么吃什么呢?大寨村有一种传统食品叫“压饼”,是将面粉、食盐与芝麻加水调糊,用鏊铛压烙成纸样的薄饼,如今这种压饼技术已经传播至整个晋中地区,成为大寨村名片式的著名小吃。我回到天津后,试制了一下这种压饼,与大寨压饼的不同之处是,我是用擀面杖将面皮轧薄的。我在自制压饼完成之后,等候它晾凉变硬之时,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古人出门远行时携带的干粮,或是军队行军作战时准备的军粮,就如同山东的麦子面煎饼和大锅饼,或是满族人的“勒特条”。“寨”是宋代的基层军事单位,大寨便应该是当初军队驻扎遗留下来的地名,所以,保留下制作军粮的传统很是正常。

  只是,那时大寨农妇没有面粉。她肩挑石头下山时,顺手采摘了些已经老硬的苣荬菜和灰灰菜,如果运气好,她还能捡到一颗没长大却被冲断秧的小南瓜,再到旧宅的地窖里深挖细找,或许能找出一两颗去年窖藏,今年已经长毛生芽的蔓菁疙瘩。她将所有这些蔬菜切碎下锅来煮,湿柴难烧,浓烟熏得她泪如雨下。蔬菜熟了,她一手将玉米面细细地撒在锅里,一手用勺搅动,脚下踢着柴禾烧火,背上或许正背着个娃,同时必须留心瓦罐中剩下的玉米面是否还能将就几天,至于晚饭,全家就喝稀粥吧。

  在下于1961年人口出生高峰期降世,一落草便自带干粮,我父兴高采烈地举着我的出生证明冲入粮食局,在全家的粮食本里写上在下的大名,并郑重其事地再三确认:新生儿粮食定量每月3市斤,还有6市斤大白菜,产妇一次性营养品为半市斤“冻蛋黄”。这些食品虽然不多且价格颇高,但对我家来讲,这比贾宝玉出生时衔的那块玉可贵重多啦!

  当年大寨农妇做的那顿正餐,今天已是昔阳县声名远扬的美食,名叫“糊嘟”,到了大寨村必能吃到。只是,现在糊嘟的制作方法精致多了,面用白面,菜用肉丝、土豆、豆角、酸菜,食客围锅而食,每人碗中还有香气扑鼻的油辣椒蘸料。这道糊嘟半菜半饭,能够振霍味蕾,安暖肠胃,平生若未得尝,可惜了。大寨村民如今生活得很好,餐饮民宿都不错,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些大寨村独特的美味,今天在下没有介绍。它们就在那里等候读者朋友,闲时不妨一游。顺便说一句,您回程从太原搭乘飞机或高铁,有时间的话应该去吃一碗“头脑”。要说这“头脑”是个啥?不妨等在下二访太原,再吃一碗,然后作文与您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