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路上,途经徐州很多次。因为途经很多次,就觉得徐州很熟。又常听豫东商丘的朋友说起徐州,就觉得徐州更熟了。尤其是商丘永城的人们,在他们的话题里,徐州是个高频率的地理名词。他们会说,要去徐州找什么什么人,要去徐州买什么什么东西,要去徐州办什么什么事。想来,在平民百姓的意识里,行政地域划分并不是那么重要,他们更多的是根据自己的习惯来经营自己的日子。而相比于郑州,徐州确实是和他们的生活更亲近的重要城市。
以前每每第一次到某地,我都有些急冲冲地想看这看那,但这次到了徐州,因为是这样熟,我就一点儿也不急了。
慢慢看,徐徐看,便渐渐体会到了徐州的徐。
徐州的徐,在乡下。
乡下的节奏,本来就是慢的。徐州乡下的节奏,仿佛又格外慢。
在汉王镇的一个村子里,我们喝了好一会儿的茶。茶馆有点儿特别,是一列绿皮火车。这种火车,在铁轨上奔跑的时候,也都是最慢的火车。现在退休了,索性停在了这里,成了最慢里的终极慢。不,它甚至化身为倒退的时光,容着我们这些闲人聚在这里,想闲话就闲话几句,不想闲话就只是喝茶。若无俗事上心头,便道天凉好个秋。最惬意的闲暇,就是如此吧。
在一户人家门口的矮墙上,卧着几只鸡。毛色特别艳丽,气度特别从容。我们看着它们,它们也看着我们,一点儿也不怯。我们就慢慢地走近,拿手机去拍它们。它们一动不动。当我们走得特别近的时候,它们似乎有点儿嫌弃我们,就走开了。也不是那种慌里慌张地走开,而是慢慢悠悠地走开了。
在另一家门口,邂逅到一个老太太烧地锅的场景。这场景如今不大能见得着了,有些稀罕,大家就围着看起来。火焰温暖地扑棱着,照着老太太的脸。她慢慢地折着柴禾,把柴禾折成大致长短的样子,再慢慢地送进灶肚子里。锅盖神秘地盖着。我就问她:锅里面是什么?她回答的口音方言味道很重,听得不是很清楚,我特别想听清楚,又凑近了问,是什么?终于听清楚了,她回答说,是茶。
旁边的朋友已经按捺不住掀开了锅盖。是白水。
嗯,没错,白水也是茶啊。
在云龙湖公园,有一条沉水长廊,特别有意思。所谓沉水,就是步道的路面比水面要低,且低了不止一点点,而是足有一米。人走在步道上,远远看去,如在水中。往近里看呢,步道两边的玻璃里都是湖水,一群群的锦鲤在优哉游哉地游来游去。尤其是在拐角处的正方形小广场那里,环顾左右,四面玻璃里都是鱼,形成了四堵斑斓的鱼墙。这在某个瞬间,会让人有自己是鱼的神奇幻觉。
很多人在这里拍照。集体照,婚纱照,情侣照,或者自拍。一个衣着讲究的老妇人先是走在我们前面,后来就落在了我们后面。她在让先生给她拍照。拍啊拍,拍啊拍,拍啊拍。每拍一会儿,她就要检查一下手机,各种批评,各种反驳,各种商讨,各种重来……然后再拍。先生也不烦,估计也是不敢烦。妇人嗔怪着撒着娇,面对镜头时又是一脸温柔。
这就是幸福吧,最平凡最家常的幸福。
公园里也有很多暴走的人,不过像我们一样慢慢走着的人更多。我们——是的,那些不知名的陌生的慢走者,其实也是我们——慢慢地走着,常常你落到我后面,我落到你后面,好像在比较着谁更慢似的。这感觉,真好。
树叶红的红,黄的黄,有的处于黄绿之间,映着蓝天,缤纷耀眼。黄昏时分,夕阳西下,太阳给树叶们镀了一层金,那颜色更是好看得不真实。“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就是如此吧?不,可以把“山山”改一下,叫“叶叶唯落晖”。
有时候我会觉得恍惚,似乎这些树叶是一夜之间被染成这样的。可是,怎么可能呢?每一片叶子,都是一天又一天,由春天,到夏天,再到秋天,慢慢儿地,才能变成这样的啊。
它们是这么地慢,我们欣赏的时候,怎么好意思快呢?
在徐州吃饭,也是要慢慢地,因为着实好吃。好吃的东西,可不就是要慢慢地吃?烙馍卷馓子,羊方藏鱼,蛙鱼,杂拌,把子肉,羊角蜜,蜜三刀,笋干,辣汤,面疙瘩小面鱼汤……无论是软软的,脆脆的,还是筋道的,酥嫩的,都是香的。香和香不同,各有各的香。想要细细领略,只能在舌尖上,一口一口地,慢慢儿去品。
对了,还有一道读音为“啥” 的sha汤,那个字是生造出来的,左边是食字旁,右边是一个“它”字,用母鸡、云骨和麦仁等一起熬煮,有麦片、面筋、胡椒粉、海带等多种料,味道鲜美。传说里,这是乾隆皇帝喝过的几百年的汤。这样的汤,可不得一口一口地,慢慢儿地喝?
忽然觉得,徐州的徐字,值得细讲究。徐,是双立人加一个余。这双立人的两个人,我想,也未见得一定是一男一女。当然,可以是异性,却也可以是同性。也未见得就是两人,也可以是虚指的三四个或者一小群,总之是或亲或友,老少咸宜,能谈得来就行。彼此结个伴儿,也都有空余的时间,那便聚在一起,慢慢地走,慢慢儿地赏,慢慢儿地听,慢慢儿地吃,慢慢儿地喝……慢慢儿地,享受这一切。
——能享受到的这一切,都是好的。因为,凡是徐的,总意味着沉静,踏实,笃定,优雅……凡是徐的,总意味着上佳的质地,总意味着那么让人安心的,好。
徐州的徐,就是这样好的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