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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9年10月19日 星期六

武汉好

□ 葛水平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9年10月19日   第 07 版)

  《汉口扬子街广东银行建于1923年》
  胡朝阳绘

  武汉建在水的岸边,并且是一条大水——长江。

  沿江有一条宽敞的路,叫江滩,恋爱中的武汉人都在江滩上散过步。夜幕的深处,长江水无声地流着,它的对面是武昌,武昌城的繁华折射在江面上。江面有船走过,能听到江水对堤岸的抚摸,长江就在脚下,脚能触摸到的地方,就是力量起始的地方。

  武汉原来是个镇,叫江夏,现在没有镇的影子了。江夏后来叫汉口。“汉口”这个叫法是有来历的。因为江夏在汉水、长江交汇之处。水上交通,古时多么重要。

  水上码头,它容纳往来船只停靠,收留来自四方八面的行者。码头像兄弟一样对待它的宾客。

  长堤街、汉正街、花楼街这些有意思的街道,江夏时就开始相继建成。当时,走水路来江夏做生意的,大部分是本省商人;外来客商中,要算陕西的最多。因为,江夏是汉水流入长江的地方,而汉水的发源地又正好在陕西。当时在他们中间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要做生意你莫愁,拿好本钱备小舟,顺着汉水往下走,生意兴隆算汉口。”

  陕西人把江夏叫汉口。

  一条水肥沃了庄稼的长势和商人的口袋。

  一条水默默地流着,流着阴晴不定、水光潋滟下的沉年往事。对于从前热闹的追忆,文字有大量的记载。

  当汉水从龟山南边注入长江,到明成化年间,其主流则从龟山北的集家嘴注入长江,汉水改道后的低洼荒洲地带,至清嘉庆年间发展成为与河南朱仙、江西景德、广东佛山并称四大名镇的汉口。不过民间的汉口似乎就只指武汉?或只是我的印象。

  长江之水从古至今泛着金色的光芒。

  很小的时候,折一只纸船,船上燃半截蜡烛,轻放在有水的河上,潺潺的溪流带着纸船上的灯光走向远方。我好奇地问我娘,水也有重量,能托得动船吗?

  我娘说:“船底长着脚,水是一条路。”

  “水明明是水,不是一条路呀?”

  我娘答:“水叫水路。沿着水走能找见宝藏。”

  “水路有多长?”

  我娘答:“像黄河长江一样长。”

  “可船有走不动的时候呀?”

  我娘答:“走不动时就歇在古渡滩头,落脚在那里生儿育女。”

  长大后,知道古渡滩头是被水夯实过多少遍的地方,水肥沃了码头的历史。

  我在沿江大道上走着,夜色流岚,对面的建筑生机一片。那些建筑成为武汉的城市地标,衡量着这座城市的文明、繁华和气度。

  曾经,地标建筑中住着漂泊江湖的人。

  在武汉市汉口沿江大道中段,江汉路以北、麻阳街太古下码头以南、中山大道东南的滨江地段,长约2.2平方公里的土地,这里哥特式、洛可可式、巴洛克式等欧式建筑一应俱全。世界上没有离开水可以活着的生命,没有。

  水从不返回,水的母性如大地一样是万物的种源,搁浅在武汉的江湖,是时代的风云,它映照出中国社会与政治、宗教、民俗等宏大主题的天光云影。

  这些19世纪60年代至20世纪上半叶汉口租界的遗存,按地理方位从西南向东北排列,分别为英、俄、法、德、日5国租界。

  历史的细节,犹如历史枝干上摇曳而繁茂的花花叶叶,使后来者如我这样对此有兴趣而又知之甚少的好奇者,好像看到了历史的细微表情和时代的真切面容,而这样的表情和面容是我们阅读各种历史教材无法看到的。汉口租界的数量仅次于天津,居全国第二位,面积仅次于上海、天津,居全国第三位,其影响力位列内地各外国租界之首。

  一座城市有一座城市的历史。对武汉而言,它的码头文化是其历史中重要的一笔。

  中英鸦片战争、中日甲午战争、中法马江战争、八国联军侵华战争,当“强掳由海上来时”,他们不是通过海上的炮舰,而是通过长江航运,将一个“亚洲内陆市场”纳入帝国的旧梦。

  过去的武汉租界其实是设在中国的帝国主义政府。汉口开埠后,各国洋行及轮船公司于租界内外相继修筑轮船码头。1863年,英国宝顺洋行在英租界宝顺街建宝顺栈五码头,为汉口港首座轮船码头。1871年,俄国顺丰洋行在俄租界列尔宾街(今兰陵路)建顺丰砖茶码头,专供汉茶出口外运。辛亥革命前,汉口沿江一带深水港几乎全为外商码头占据。这些码头的背后便是富人居住的租界,他们在此风花雪月。在他们的租界上,外国人不是外来人,而是武汉的一个特殊阶层,也是一个摩登的阶层。

  从沿江大道看步行街,江汉关、日清银行相峙左右。作为武汉近代标志性建筑,江汉关庄重典雅的古典风格,从石材的色泽里,从科林斯柱精致的毛莨叶中,浓浓地散发开来。

  从租界的建筑里,我依然能够看到租界与租界互相攀比,它们豪华、气派、舒适、美观,它们遗世独立,成为光阴遗留在这座城市独有的风景。它们背后西方列强殖民统治的历史早已烟消云散,如今,这些建筑让我了解武汉的从前,码头的从前。

  今天的武汉,每一座老房子都有它自己的故事,承载着繁华的旧梦。徜徉在江汉路,台湾银行、上海银行、大清银行,石头建成的楼房,花饰精巧,线型曲美,繁复整饬,可谓奇妙绝伦。

  熟悉江汉路的老人说,江汉路是武汉20世纪建筑的博物馆,任何其他地方都无法复制。

  若干年前,我从女作家池莉的小说中阅读过汉正街。历史悠久的汉正街是汉口最古老的一条街道之一,据《夏口县志》等书记载,这条街迄今为止已有500年历史。早在明万历年间,汉正街就已形成市镇,这里沿江从西至东,出现了宗三庙、杨家河、武圣庙、老官庙和集家嘴等众多的码头,为商埠吞吐,集散物资。

  由于水上交通便利,沿街店铺行栈日益增多,贸易往来频繁。到清康熙、乾隆经济发展鼎盛时期,汉正街已成为“汉口之正街”。乾隆四年(1739年),汉正街修起条石路面。同治三年(1864年),郡守钟谦钧在此主持修建了万安巷等新码头。从此,汉正街更是商贾云集,交易兴盛,市场繁荣。被称为“江湖连接,无地不通,一舟出门,万里唯意”,吸引了四方商旅,八方游客,热闹繁华,盛极一时。

  于是,本省荆州、孝感各县,外地山西、陕西、四川、湖南、江西、安徽、浙江等省人口纷纷迁入。正如清代汉阳人徐远志的《汉口竹枝词》所云:“石镇街道土镇坡,八码头临一带河;瓦屋竹楼千万户,本乡人少异乡多。”眼前的汉正街,游客和商贩整日把它挤得水泄不通,它养育了多少代人!虽然它备受摧残的容颜与那些寂寞的老建筑相比形成了两种境界,也许正是它那柴烟的气息养育了红尘男女的幸福。

  情随事迁,心由物转,江汉平原让我感受到和历史靠拢的亲近。凭借文化意象的导引,走进武汉,有感于世人喊武汉是大码头,真个是人间有方圆。我喜欢武汉的万国建筑,这些建筑让我看到了幽深曲折。

  建筑是城市的雕塑群,比如“武汉警察博物馆”,说它是一部大书,实在不为过。警察博物馆的建筑风格为西洋古典式,建于20世纪初,灰调中有一种压得住繁华的正气,门头上的“武汉警察博物馆”更是体现了警察是和平年代捍卫国家安全和社会安宁的坚实后盾,合体的建筑本身就是一件文物。

  灿烂之极归于平淡,逝者如斯,来者如斯,光阴夹击着每一个自信忙碌或无所事事的人,时间带来什么,但同样能带走很多。

  文化借助老建筑就地生根,让你好好享受武汉的码头文化。武汉还有一群民间艺人,他们是武汉夜晚的歌手,他们在市民的饭桌上怀抱吉他,制造出悦耳、智慧而富有冥想气质的情调。

  小小的鲤鱼红红的腮,

  上江游到下江来,

  上江吃的金丝草,

  下江吃的水青苔,

  金的金丝草,

  水的水青苔,

  不为这些好朋友我不到这地方来。

  那些老建筑,那些民间歌手,看起来和听起来都很有岁月感,忽而又感到了天涯咫尺的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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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好
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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