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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9年05月29日 星期三

太平洋上的风帆(行天下)

熊育群文/图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9年05月29日   第 12 版)

  加利福尼亚州蒙特利湾,广东渔民横渡太平洋曾到达此处。

  佩特拉古城,这条峡谷连接的正是罗马帝国通往中国岭南的海上丝绸之路。

  二千多年前阿拉伯人从阿拉伯海、红海出发,进入印度洋,一直航行到南海的珠江口。中国人、马来人、印度人、波斯人、阿拉伯人、东非人,追随着季风,挂起风帆远航。他们那时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航海技术与最庞大的贸易网。那些远航的大船,被中国人称为“南海舶”“西域舶”“昆仑舶”“波罗舶”,最常叫的是“波斯舶”。波斯舶昼夜航行,它们的桅灯闪耀在茫茫大海上,在天地间是多么微弱。但这一豆星光,照亮的是船上人的梦与向往。

  一

  在西方地理大发现之前,一个以印度洋为中心的世界体系运行了一千多年。不知有多少人投身大海,一片片巨帆升起又落下。丝绸是印度洋体系的纽带,来自中国的货物,隋唐时为丝绸,宋元后是瓷器,来自西方的香料、药材、宝石、玻璃等,沿着海上航线往来交易。两宋时期,中国人开始建造大型船舶,航海、造船、贸易,规模超过了阿拉伯世界。明代郑和七下西洋震惊了海内外,中国船舶开始垄断中国至印度的航运……

  摩洛哥的伊本·白图泰,公元1346年来到中国,他到了泉州、广州、杭州和元大都。在他眼里,中国是“世界上房屋最美的地方,全境无一寸荒地”,“沿河两岸皆是花园、村落和田禾”。他的《伊本·白图泰游记》中写到泉州和广州制造的大船,“有十帆,至少是三帆。帆是用藤篾编织的,其状如席”,大船上有水手600名,战士400名。“船上造有甲板四层……官舱的住室附有厕所,并有门锁”,“在木槽内种植蔬菜鲜姜”。

  2016年,我到了约旦佩特拉(Petra),这是一座公元前一世纪的古城,两百年前被瑞士人发现。奈伯特(Nabatean)人将这座古城建在沙漠深处。这里有一条重要的贸易通道,连接的正是罗马帝国通往中国岭南的海上丝绸之路。佩特拉当时十分繁盛,丝绸、乳香、药材和香料等由商队运抵这里。

  1400多年前,广州黄埔港建起了一座南海神庙,庙内有一尊外国人泥塑像,他身穿中国官服,手搭凉棚,双眼圆睁,眺望着远方。他名叫达奚,1000多年前随商船来到广州,在祭拜海神时,他乘的船开走了。因为思乡,他立化在海边,人们将其厚葬,又感念他带来了波罗树,为他在庙内塑像纪念,并封他为达奚司空。这座庙也称作波罗庙。而在广东阳江打捞出的南宋沉船“南海一号”上,有一根粗大的金腰带和一个金戒指,形状都是阿拉伯风格,据此推测船主可能是一个高大的阿拉伯商人。

  二

  唐代时,定居广州的“番客”人数达到10万之众。他们经商,兴办“番学”,学习中国文化。“与华人错居,相婚嫁,多占田,营第舍”,“或取科第”,落籍广州。史书称为“住唐”。伊斯兰教圣人穆罕默德派门徒4人来华传教,大贤赛义德·艾比·宛葛素唐贞观初年抵达广州,建造了怀圣寺与光塔,他归真后葬于广州清真先贤墓。

  海洋对岭南的影响是巨大而深远的!太平洋的波涛之上,有往来频繁的商船,郑芝龙、郑成功父子的船舰掌控着南海,他们甚至击败过荷兰的无敌舰队,更有民间的航海壮举!19世纪50年代或者更早,广东海上疍家人就完成了横渡太平洋的壮举,他们驾着七条红色大眼鸡渔船,沿着洋流,从广东航行到了美洲西海岸的加利福尼亚。1848年1月加利福尼亚发现金矿,2月就有广东人两男一女到达那里。广东人作为修建美国太平洋铁路的重要劳工,从这里远航,参加了横跨太平洋与大西洋的铁路修建。这个改变美国的巨大工程,缘于与中国的贸易,太平洋铁路上开行的第一列货车,运送的就是来自中国的茶叶。

  珠三角有加拿大村、巴西村、牙买加村、哥斯达黎加村、洪都拉斯村、巴拿马村,这些村庄几乎全村移民出国,有一个村的村民移民去了14个国家。去年,我参加开平市华侨中学30周年校庆,学校墙上挂着“世界凤伦堂”的条幅,代表的是全世界的司徒氏华侨。越深入了解这里,我越觉得这里的历史独特,它连接的是一部世界近现代史。

  三

  从文学来讲,我们都知道边塞诗,广东则有非常重要的海洋诗。边塞诗描写西部大漠、草原生活,海洋诗写的是海疆、海上丝路与海外风情,别具一格。汉代诗人扬雄的诗歌《交州箴》记录了汉朝与中南半岛上的越裳国交往历史,与《汉书·地理志》关于汉武帝派遣译使出使黄支国的记载相印证。六朝时期南海人张贾、晋人冯融、南朝侯安都均以善诗著名,开“吾粤风雅之先”。一批笔记性质的地方文献记载了岭南与南海诸国的海洋交通、海洋物产、海国民俗等,如《临海水土记》记载的是“金邻”即扶南国(今柬埔寨)。

  海上丝绸之路到了唐代,其繁荣景象无法想象,一大批诗人创作了与此相关的诗歌,如张九龄的《望月怀远》、杜甫的《送重表侄王砅评事使南海》、张籍的《昆仑儿》、元稹的《送岭南崔侍御》、刘禹锡的《南海马大夫远示著述》、白居易的《送客春游岭南二十韵》等。

  阿拉伯世界名著《一千零一夜》关于辛巴达历险记的篇章,是当时阿拉伯航海家经历千辛万苦,从海路航行至唐朝的写照。9-10世纪阿拉伯商人苏莱曼的《中国印度见闻录》记录了他在印度、中国的旅程,其中对广州社会经济状况特别是海外贸易的记载,成为中古时代中国与阿拉伯世界海路交流的不可多得的重要资料。从汉代到现在有关海洋的文学现象与文学作品,有诗词、歌赋、戏曲、散文、笔记、碑文、小说、传说等等。

  香港、澳门把英国、葡萄牙的文学融合到了大湾区里。葡萄牙文学史上最有名望的诗人贾梅士曾在澳门工作和生活,他的代表作《葡国魂》对澳门有着重要影响。大湾区的历史、文学是东方最早带有全球性特征的,是中西自然融合并产生历史演变与传承的。

  岭南从农业、海洋孕育了最初的土著文化,又吸纳融会中原与海外文化,形成务实、开放、兼容、敢为人先的地域风尚。正是因为海洋与海外文化的影响,才有了康梁变法、何子渊的教育革新、孙中山领导的民主革命……这一切充满了超越“传统导向”的进取精神。自由、平等、博爱成为一个时代的精神风貌。辛亥革命、二次革命、护国运动、北伐战争……改革开放,都与海洋有一定关系。

  大海,带来了海一样的胸襟,带来了浪花一样绽放的自由,在这片土地上,什么奇迹皆有可能发生。

 

  (熊育群,曾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三届冰心文学奖等,入选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代表作有诗集《三只眼睛》《我的一生在我之外》、长篇小说《连尔居》《己卯年雨雪》、散文集及长篇纪实作品《春天的十二条河流》《西藏的感动》等,部分作品在德国、俄罗斯、意大利、日本、英国等国翻译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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