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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9年05月16日 星期四

云雨梦乡(行天下)

陈应松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9年05月16日   第 11 版)

  玉龙雪山
  新华社记者 胡 超摄

  云南天空的云彩
  来自网络

  云南的雨季时节,我在这片神奇的大地上行走。这里空气凉爽,云雨翻腾,鲜花盛开,植物绿得像是抹过油、上过釉似的,连我每天吃的蔬菜也像染过色一样。

  我记不清已经多少次在云南行走,但行走的感觉总是与天地接触时才产生的。

  变幻莫测的云

  天空有高耸的云,带着突兀膨胀的重量,层次分明,体积庞大,飞腾和拥挤在这片美丽大地的上空。无数群山在云下聚首,仿佛远古滇人的列阵。

  云彩有如此的气象,在这个世界上是罕见的。沈从文写道:“见过云南的云,便觉天下无云。”他还说:“云南的云似乎是用西藏高山的冰雪,和南海长年的热浪,两种原料经过一种神奇的手续完成的。色调出奇的单纯。惟其单纯反而见出伟大。尤以天时晴明的黄昏前后,光景异常动人。”他还说到云南傍晚“黑云压城”的景象,这样的云不会有暴雨。

  我也多次见到这层层黑云,不是晚霞,而是云南云气所积的独特天象,好像地底和山腹间突然冲出的大群野象。没有舒卷的云,没有懒洋洋的云。云如冲天凤羽,云如沸腾鼎锅。

  想起“滇”这个字的发音,清脆,飞扬,轻巧,神秘。当云南的朋友说到滇东、滇西北、滇西南、滇东南、滇中的时候,在我心中,这些方位的大地与山水,有被云彩推拥渐渐幻化成凤羽和沸水蒸腾的感觉。

  大地腾跃起来,云南的所有植物和动物都随之腾跃,就像云南河流中奔腾的水。云南,这个巨型的亚洲水塔,正蓄满了上苍所积蓄的水乳,向那些等待滋养的土地、天空和人民,输送去他们生命的必须,并且塑造着亚洲的体魄、气质和灵魂。

  “彩云之南”的云,因为常与那些高大的雪山相伴,比如梅里雪山、白马雪山、哈巴雪山、玉龙雪山,也染上了雪山的气质。有一次,我在昆明看到了那拥挤的、冲腾的、浩荡的云彩,在更深邃更高远的地方,我看到的是一座座雪山模样的云,凝止不动,高大庄严,这样的云就是活脱脱神话中的宫殿和城堡。这让人幻想莫测的云,是属于云南的,是云南人独享的天空幻境、精神大餐。

  汹涌澎湃的雨

  在去滇西的路上,眼前的云让我不禁感慨:“往滇西之路天色放晴,太阳恍出,光影相送,云如跑马,山势森严,雾气相激似蒸锅,雨后青山如绢拭,柔碧袭人,缱绻万端,不可名状。”云与山如此庄严大气,天空如此开阔高远。两支气流在此盘桓流连,积潴相亲,缠绵难舍,终于形成了亚洲的水塔。

  当我第一次听到“亚洲的水塔”这个词时,我正在雨季扰人的雨水中,每天看着那24小时不断的雨,是怎样拼命地浇灌和洗濯这片土地,我这个湖北人的神经也正在被“折磨”着。

  没有看到过如此漫长的雨,没有看到过这么汹涌澎湃的雨,就像老话形容的:天上挖开了个大口子,天河决堤。曾经在保山的五六天里,雨一刻没停。腾冲的朋友告诉我,在他们那里,有时会连续下一个月的雨。

  但充沛的雨水将大地滋养得碧绿蓊翠,葳蕤蓬松,整座整座的山峰,整条整条的山脉都像是因为人工浇灌而树木繁茂。大地的空间太少,而植物太多,它们推拥着、吵嚷着、堆叠着生长,仿佛不要土地也能在山岭上树立一千年。

  西双版纳有个故事:一个人去赶街,要挑担子,随便折了一根竹子当扁担,下了山,将折断的竹子插到地上,过了几天,这根断竹又长成了竹子。还有一种说法:在西双版纳,插根筷子它也能发芽。

  云南各地的平均年降雨量在1500—2700毫米,有的地方可能会更多。我想到有一年去新疆吐鲁番,下了几分钟的稀落小雨,迎接我们的朋友说,你们是我们的福星。我们问为什么?他们说,因为你们带来了阴天,还下起了雨。

  难道因为天阴了是我们带来的好运?正是。因为那个地方年降雨量只有不到50毫米,几乎整年不下雨,连阴天都是极少的,没有人家备雨伞,不像云南这地方,出门必带雨伞,而且总会碰到雨。

  流淌千古的血脉

  上苍垂青云南,这个中国的云雨梦乡。

  云与水,云与雨,云与山,是结伴相生的。云南的多水,云南的四季春色,云南的花香满地,云南的古树满山,云南的烟与茶,云南的中草药,都离不开这里的云与雨。

  腾冲的秃杉王、大杜鹃王,乃千年之树,在布朗族聚居的翁基村,我还看到了2700年的古柏。更奇特的是,勐海县南糯山和镇沅县千家寨竟有2700年的野生茶树,也就是说,在春秋战国时代这些茶树就在滋润大家的口舌。

  走到抚仙湖边的禄充渔村,会看到一排排的古榕树遮天蔽日,在另一岸边路居镇,有1200年的古榕树和与它一同生长的同样岁数的黄葛树,树根将一座古石桥生生地撬起来,并长到挡住了桥口的路。

  漾濞县的光明村里有几百年上千年的古核桃树,有一户人家的门口就有4棵500年以上的古核桃树,所有做篱笆的院树也是古核桃。在路边,那些古核桃树新结的青果子垂落地上,可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果实累累。

  在洱源县茈碧湖边安静的古梨树村,有一万余棵几百年上千年的古梨树,在唐朝就开始结果,如今依然青果满枝,依然甜蜜如初。

  难以想象,一棵树会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而且这些古树都深藏在云南的村落和山沟里,人们爱树如他们的血脉和生命。

  我在云南时,一路吃得最多的是野菌,走到哪儿都是卖野生菌的农民。那么多的森林,那么多的雨水,那么多的高山,人间美味野生菌如松露、松茸、牛肝菌、干巴菌、羊肚菌、块菌,还有遍地的便宜又好吃的青头菌、血菌、奶浆菌、铜绿菌等等,随便在街头可吃上一锅。还有煤炭菌,10元称一堆,烧熟了黑乎乎的。云南不仅是动植物王国,也是野生菌王国。

  云南的云和雨,就像云南的血脉一样,流淌在每一个角落。

  (陈应松,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著有《还魂记》《猎人峰》等作品,部分作品被翻译成英、法、俄、日、韩等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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