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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9年05月11日 星期六

遗产(小小说)

□ 李 方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9年05月11日   第 11 版)

  凑巧得紧,空简老先生赶在农历十月一送寒衣的前一天谢世了,享年80岁,距他老伴儿亡故已整整过去13年了。

  空这个姓氏在当地并不多见,空简家老辈子亲戚没几个,子女也想不起要告知哪些人。空简生前在机关一直担任会计职务,那种在大机关瞧人眼色行事又谨小慎微的生活,导致他一生都活得战战兢兢而又精打细算、锱铢必较,因此很难有知心的朋友。新世纪之后,数字化生活日趋紧逼,他又学不会电脑,加之老伴生病在床,便退休回家。现在十余年过去,物是人非,子女们连通知原单位的想法都没有了。

  长子空云说:算了。等事办完,直接到社保局办手续得了。

  次子空雨说:就是。来上一帮子不认识的科长、处长,送上一匹挽幛两个花圈,还得费心思招待,不值。

  女儿空雪眼睛瞅着别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两个当哥的做主,我没意见,你们说咋办就咋办。

  倒不是几个子女对空老先生薄情寡义,没有感恩之心,而是他生前对子女们太“狠”。

  老伴第一次重病住院,空先生尚未退休,以他那样为人处世的习惯,还不敢请全假在医院陪护。当时空云辞职下海,正是白手起家的创业期,他把工作的全部重担托给妻子,自己在母亲的病床前守了一个月。

  出院回家算账,空先生让三个子女平摊医疗费。空雨、空雪愿意,空云反对。理由是他在医院陪护一个月,已损失不少,那一份,应由空先生负担,说完就走。空先生拉住他说:账还没有算清,怎么就走人了呢?然后扳着指头,从空云生下吃第一口奶算起,算了一大堆,然后说:刨除你这一个月的护理费,你再出医疗费的三分之一,就算是你妈的喂奶费,两清了。

  空云到银行取了现金,回来一五一十点清楚交到空先生手里,从此不再登空先生的家门。

  空雨公司扩张那年,急需用钱,空先生正好办了退休,住房公积金可以全部取出。结果空先生对二儿子说:那是我们的养老钱,一分钱你也别想拿到。倒是你们从现在起,每月得给我们一份生活费。空云不上门没关系,你给传个话,生活费也得给我们,让他直接转到我的微信上。

  空雪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成了老姑娘,结婚时,空夫人已经过世,只剩下空先生孤独一人,还住在那逼仄、昏暗的楼房里。空先生既不去参加婚礼,也没给女儿置办一分钱嫁妆,但闺女嫁人的彩礼钱按照“市场价”照单全收了。两个哥哥看父亲太不像话,合力操持着将小妹的婚事办得好歹像个样子。

  空先生这下算是把三个子女得罪完了。

  生意一天好似一天,但老父年老体衰,都成了“老总”的空氏三兄妹聚在一起,动议给“吝啬鬼”“葛朗台”请个保姆,让空雪传话。结果老父回话:自个儿还能烧开一壶水,不需要,用不着,按时把生活费转过来就行。

  现在,当他们把先父瘦成一把骨头的身体从床上抬到客厅,撤掉床上的被褥时,他们惊呆了。

  红彤彤的百元大钞,成扎地平铺在床上,大致清点,差不多百万。

  算计来算计去,身底下压着这么些钱,还月月讨要生活费?空云觉得那个已经躺到客厅地上再也不能说话的人简直不可理喻。

  也许……也许……空雨不知道该怎样表达。

  空雪抽出钱扎中的一张纸:

  1942年,河南大饥荒,我只有两岁多。全家逃难,河南、陕西、甘肃,一路到宁夏,只剩下了我和你们的爷爷活了下来。固原鞍鞍桥边开车马店的胡掌柜收留了我们。他们家也是两个人,胡掌柜和一个比我还小的女儿。新中国成立,胡掌柜送我去上学,教我打算盘。1950年你们的爷爷去世前,把我托付给胡掌柜,要我改姓胡,胡掌柜死活不答应。1960年低标准,没吃的,胡掌柜饿得皮包骨,临死前把女儿托付给我,后来成了你们的妈。我因为识文断字,又会算盘,参加了工作。我一生谨小慎微、与人为善。对你们一毛不拔,就是要你们白手起家,艰苦创业,克勤克俭,知道生存艰难。不要手里有了两个钱,就烧包耍横,忘了姓啥。我们空姓,来自河南虞城。万望你们,不忘来路,不辱先祖,对社会、对家人担负起责任,努力做一个好人。至于这点钱,对于现在的你们,也不算个啥,或分或捐,全由你们。

  空氏三兄妹,望着那页纸,觉得那真是先父留下的一笔巨大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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