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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9年04月01日 星期一

蒙顶山:茶与诗的交响曲(行天下)

彭志强文/图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9年04月01日   第 12 版)

  蒙顶山茶

  蒙顶山

  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

  这是白居易晚年辞去刑部侍郎一职,赋闲洛阳听琴品茶时发出的感叹。不论是得意时从纸上生出的《长恨歌》,还是失意时抒怀而作的《琵琶行》,白居易拓印在诗中的才华,有很大一部分是唐朝音乐舞蹈艺术的浓墨留痕。《琴茶》这首七言律诗,便是白居易对大唐古琴和古琴曲《渌水》的诗意收藏,借琴声抒怀,用茶水写意。当然,令他念念不忘的还有与琴音交相辉映的蜀茶。

  蒙山之茶从唐玄宗李隆基开始就以贡茶之名享誉朝野,其中,“蒙顶先春”和“蒙顶石花”两种贡茶尤甚。由“蒙顶先春”衍变而成的“甘露”,至今仍是蜀地雨雾浇灌的茶中极品。

  登青城山,入幽径,是问道。上峨眉山,触佛光,是释怀。访蒙顶山,则是静心,体验茶马古道上“茶与诗的交响曲”,也是返回茶的故乡。

  茶香幽远飘千年

  驱车驶入四川雅安市名山区的茶都大道,一尊巨型雕塑闯入眼帘。这是西汉严道(雅安)人吴理真的塑像,他是蒙顶山的茶祖。

  蒙顶山至今尚存蒙泉井、皇茶园、甘露石室等文物古迹。其中,蒙泉井是一口古井,又名甘露井,石栏镌刻二龙戏珠图样,当地县志记载此为吴理真种茶的汲水处,“井内斗水,雨不盈、旱不涸,口盖之以石,取此井水烹茶则有异香”。

  古人称蒙顶山为蒙山,因常年雨雾蒙沫得名。今人说的甘露,即卷曲(揉捻)型绿茶,其来源有多个传说,一说是吴理真于汉宣帝甘露年间在蒙山种茶得其名,一说是唐玄宗将其列为贡茶得此名,还有一说是因茶汤如甘露而得名。事实上这些说法都无确凿依据。倒是吴理真在宋朝被封为甘露大师有记载。宋孝宗赵昚在淳熙十三年(1186年)封其为“甘露普惠妙济大师”,并把他在蒙山顶峰手植7株茶树的地方封为“皇茶园”,吴理真从此以“甘露大师”美名传世。关于甘露茶的最早记载,目前可以追溯到明朝嘉靖年间《四川总志》所记“(蒙顶山)上清峰产甘露”。

  蒙顶山茶,起源于西汉,勃兴于唐宋。尤其是唐朝,36座寺庙在蒙山星罗棋布,僧人种茶、制茶、饮茶一时蔚然成风,就因唐玄宗李隆基在天宝年间将蒙茶列为贡茶,寺庙不断增多的蒙顶山甚至冒出了“贡茶院”。贡茶院由寺僧掌管,分采茶僧、薅茶僧、制茶僧多种,不同寺庙更是各司其职。比如:千佛寺专管种茶,净居寺专管采茶,智炬寺专管制茶,天盖寺专管评茶。自此,蒙山成了唐玄宗的私家茶园。到了唐宪宗李纯时期,蒙山茶成了进贡最多的一种茶。《元和郡县志》记载:“蒙山在县西十里,今每岁贡茶,为蜀之最。”

  唐朝的开放,让蒙顶山茶更有人间香火味。远在苏州喝茶的刘禹锡在《西山兰若试茶歌》中,还在挂念蒙山贡茶“蒙顶石花”,眼底尽是“欲知花乳清泠味,须是眠云跂石人”。成书于公元825年的大唐官方正史《国史补》,还将蒙顶山所产的“蒙顶石花”称为全国贡茶之首,载有“风俗贵茶,茶之名品益众。剑南有蒙顶石花,或小方,或散芽,号为第一”。

  将蒙山茶推向山巅绝壁的人,则是精通茶道的宋徽宗赵佶。赵佶对采茶、煮茶、品茶研习很深,曾撰写中国茶书经典《大观茶论》(又名《圣宋茶论》),分地产、天时、采择、蒸压等20篇。在宋徽宗大观二年(1108年),他下达了一道诏令,令“熙、河、兰湟路以名山茶易马,不得他用”,并“定位永法”,严禁把名山蒙茶“与藩商以杂货贸易,规取厚利”,从而使茶马古道上的“茶马互市”形成一种固定的官方制度和军需政策。蒙顶山人当时创制的“万春银叶”“玉叶长春”两种蒙茶贡品名噪一时,主要用于交换战马,流传于王侯将相贵族家。

  纸上“甘露”最堪怜

  蒙顶山茶不仅以上好的品质、悠久的历史享誉于世,更受到文人墨客的垂青喜爱,泼墨留痕,纸上的茶香与诗意让蒙顶山茶成为真正的“甘露”。

  一度深得唐宪宗赏识的白居易,就是在蒙山茶得圣宠誉天下的背景下,饮之如逢甘露,晚年回味道“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我把这种微妙的感觉称为蒙顶山“茶与诗的交响曲”,而把诗词煮过的蒙顶山茶称为真正的“甘露”。

  除了白居易,孟郊、郑谷、欧阳修、苏轼、陆游、梅尧臣等多位文学家都曾留下以蒙山、蒙茶为题的诗文。晚唐诗人郑谷在《蜀中三首》写道:“蒙顶茶畦千点露,浣花笺纸一溪春”,将甘露之“露”用于点染蒙顶山茶。“道意忽乏味,心绪病无踪。蒙茗玉花尽,越瓯荷叶空。……幸为乞寄来,救此病劣躬。”孟郊的《凭周况先辈于朝贤乞茶诗》提及所饮蒙顶山茶,道出了此茶另一个的功能:治病。北宋诗人苏轼在《试院煎茶》写蒙顶山茶,“蒙茸出磨细珠落,眩转绕瓯飞雪轻”,重在描写宋朝的磨茶技艺以及蒙山茶的形与色。蒙山茶作为宋朝宫廷贡茶,欧阳修以《和原父扬州六题·时会堂二首其一》留证:“积雪犹封蒙顶树,惊雷未发建溪春。中州地暖萌芽早,入贡宜先百物新。”

  入蜀做官的南宋诗人陆游,则有《秋晚杂兴》《效蜀人煎茶戏作长句》两首蒙山茶诗传世。陆游当过“茶官”,自比茶神,一生写过300多首茶诗。“置酒何由办咄嗟,清言深媿淡生涯。聊将横浦红丝磑,自作蒙山紫笋茶”,单从《秋晚杂兴》一诗描写的蒙山茶看,陆游不仅喜欢亲自动手制茶,而且对茶中珍品甚为珍视。《效蜀人煎茶戏作长句》中的千古一问:“饭囊酒瓮纷纷是,谁赏蒙山紫笋香”,更显出陆游对蒙山茶的万般爱怜。将蒙山茶称为“紫笋”并非陆游的发明,因为苏轼早在《寄蔡子华》一诗中就形容“想见青衣江畔路,白鱼紫笋不论钱”。

  比陆游更爱蒙山茶的诗人,是写过“陆羽旧茶经,一意重蒙顶”佳句的北宋诗人梅尧臣。其长诗《得雷太简自制蒙顶茶》中写道,“因雷与改造,带露摘牙颖。自煮至揉焙,入碾只俄顷。汤嫩乳花浮,香新舌甘永”,对蒙山茶的茶叶形状、煮茶技艺、品茶滋味进行了淋漓尽致的书写,令人口舌生津,恨不能举杯畅饮。

  从2013年盛夏第一次到蒙顶山避暑,之后几乎每年我都会去重温蒙顶山“茶与诗的交响曲”。尤其是丁酉中秋再访蒙顶山,回到这个茶的故乡,我也在饮“甘露”之后催生了一首新诗。那个夜晚,秋风萧瑟,我在宾馆里起身、煮茶、吟诗,写下一个不惑之年人的蒙茶之醉,“如果沸腾的马蹄声也是一种甘露,一个不惑之年的人,一定会在迷途知返……”

  (彭志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秋风破》《二十四伎乐》《金沙物语》《草堂物语》《武侯物语》等诗集,《蜀地唐音》等散文集。曾获第三届“李杜诗歌奖”等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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