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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9年03月02日 星期六

我的故乡我的村(海外作家看中国)

□ (美)伍可娉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9年03月02日   第 11 版)

  图片来自网络

  我的故乡在广东省台山市冲蒌镇建基里村,是有名的侨乡。2010年10月,我从美国旧金山回到久别的故乡。故乡的变化大得出乎我意料,公路新,村庄也新。记得从前进村要经过池塘边的小路,但我找不到小路。当车子进入一个村子时,才发觉不对,车退回来,正犹豫着,前来迎接我的堂弟及时赶到。

  我终于回到了我生长的村庄。

  在我的长篇小说《金山伯的女人》中,一开头引用堂伯唱的木鱼调:“台山有条无名村,间间烂屋冇门墙,独有一家高二丈……”这就是童年我们村的写照。虽然不至于每间屋都烂得“冇门墙”。

  如今,过去的旧平房已被两三层的楼房代替。村场整洁,亮丽,三合土的地面平整,那两道窄窄的、只容一人行走的石板路已不见了。

  村前的池塘还在。

  记忆中,池塘是村人洗家具,洗农具,挑水洗菜的地方。塘边用参差不齐的大石头围着,防止小孩跌下塘去,村人传说塘中有水鬼。如今,环绕塘边的是整齐的不锈钢栏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与碧波粼粼的池水交相辉映。

  我踏着三合土的巷道回家,儿时坑坑洼洼的泥路在脑中闪过。

  伴随着笑声,乡亲们从我家里冲出,久别重逢的喜悦难以形容。

  拜过祖先,我急着去看村中的百年老榕树。

  小时候,祖母告诉我,老榕树的神祗叫“榕树娘娘”,是上天派下凡间的。当时,我仰望苍劲的老榕树,把“榕树娘娘”想象成一个穿古装戏服的美丽女人,仿佛坐在树上。

  在长篇小说《金山伯三部曲》中,我写过这样一个情节:榕树娘娘显灵,告老还乡的金山伯坐在榕树下,对村人讲在北美洲筑铁路时,吊在悬崖峭壁凿孔点炸药的惊险故事。后来,日寇把这老金山伯钉在榕树旁边的碉楼门口枪杀了。

  可是,如今老榕树却不见了!我像找不到亲人一样,顿感失落。堂弟安慰我说,榕树是自己枯萎的。一阵清风拂面而过,我突然醒悟:榕树娘娘已完成了在凡间的使命,回到天上去了。

  随后,乡亲们簇拥着我说:“带你去拜祠堂。”

  我问:“出嫁女拜祠堂?”

  小时候,祖母对我说过,村中规矩,女孩不能像男孩那样去祠堂玩,除非是中了女举人才能去拜祠堂。

  对于祠堂,我印象最深的是9岁那年,大年初四跟祖母到祠堂领猪肉。

  那天,我看到村中的男孩在祠堂门口嬉戏,有人站在高高的门坎上跳上跳下,手舞足蹈地哈哈笑。我扶着门框,爬过高高的门坎时,有个男孩朝我刮脸皮,大叫:“羞呀羞,女仔也来祠堂不知羞!”祖母瞪着他骂:“关你什么事?”他伸舌头做了个鬼脸。进到祠堂里,闹闹攘攘,肉香扑鼻。叔伯们在欢快地忙碌着。

  当年,我们村请来一个武术教头,教村中的男青年学功夫,把祠堂当教练场。

  每天傍晚,祠堂里便传出打拳劈腿的劈啪声和“嗨、嗨、嗨”的呐喊声,男人男孩是固定的观众,也有妇人和女孩去看,我也去过。看到村中的兄长们拿着长棍或剑戟在操练。

  我妈告诉我,耍大刀的是关云长,人称关公。耍画戟的是吕布,拿马鞭的是曹操。还吟出一首诗:“孔明求东风,周瑜用火攻。曹操带兵走,关羽守华榕。”她说关公忠义,曹操是奸臣。我也喜欢舞大刀的关公,不喜欢拿马鞭的曹操。私底下,对扮关公的堂兄,好感也更多一些。

  如今,我站在祠堂里,大半个世纪的风云飘过。

  童年时代的祠堂,是古老的青砖建筑,门坎又宽又高,里面十分宽敞。“神主牌”呈金字塔形,最高处是一世祖。村中男人,去世后便变成神主牌,按辈分放进神台。祠堂四面墙壁上绘着花鸟画,雕梁画栋。

  我们乡间很多村庄都有祠堂,有的还改作学校,我刚上小学时的课室,原先就是邻村的祠堂,在那里,小山似的神主牌陪伴着我们上课,朗读,高高在上看我们跳舞、唱歌、打乒乓球。

  我村的祠堂屡经兴废,2007年,海内外村人捐款,重修破旧不堪的祠堂,重新安上了一个大大的 “历代祖先神位”,供村人拜祭。

  我对着神位三叩头,上香。

  祖母的话在耳边响起:“从未见过有人中女举,从未见过女举拜祠堂。”我不觉笑了。祖母呀,时代不同了。如今,我不用中举也可以拜祠堂,祠堂是海外游子心灵的寄托,点燃的三支藏香里升腾起浓浓的乡情。

  走出祠堂,回头望见大门口上方镶着的大横匾,上面写着:重遥伍公祠。

  啊!祖先!

  此刻,我想起父母亲,想起一个甲子前,父亲自备牛痘苗在祠堂为村中的小孩接种牛痘。后来乡间出现天花病,我村平安。

  我的父母分别毕业于台山县师范和女子师范,年轻时都当教师。他们说,国家不富强,别国欺负你。要富强,必须有知识。所以教育是不容忽视的大事。我的曾祖父和祖父去美国谋生,父亲为了实现为教育出力的理想,多次婉拒祖父要求,留在国内当教师。

  就在面对祠堂横匾的那一刻,我决心继承父志,为家乡的教育事业出点力。

  随后,我和弟妹一起,以父亲的名字成立了一个基金会,用来奖励我村升入大学、中学的优秀学子,帮助贫困学生。并为初入学的小孩买书包文具。村人闻讯,拍掌赞同。其实,我们村子小,也不富裕,但读书风气浓,出了不少大学生。

  2009年,我村被评为台山市江门市卫生村。2010年,又被评为广东省卫生村,并被台山市爱卫办定为示范点。

  奖学基金会在2012年4月9日成立。那天,我村彩旗飘飘,锣鼓喧天,瑞狮欢舞,炮竹声声。祠堂前挂着庆祝基金会成立的大红横额。据说,以个人名义成立奖学基金会,我村是家乡的头一个。

  2012年夏,我村的奖学基金会首次发放奖金。它,凝结着海外游子的故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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