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隧洞中穿行

　　仿佛进入了地下，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和相互的来往便自然少了摩擦力。一位住在离深圳市宝安区40多公里远的表亲，不时打来电话说，过来坐坐嘛，地铁口就在我家楼下，便捷啊！我所居住的小区也有深圳地铁5号线经过，因为有地铁洪浪站和灵芝站的存在，“双地铁口楼盘”便成了项目开发商大肆宣传的一块吸金招牌。“两点一线”的交往是这样的简单直接，我这里要写的“一线”便是穿行于城市地表下的地铁隧洞了。

　　与深圳地铁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可以追溯到14年前，那时我在一家单位负责文秘兼宣传工作。经过数年磨手，当年的我在业务上已属让人放心的那一类，只是单位里的领导和同事从我认识的那天起，工作岗位似乎就没有多少变动，真是“铁打的面孔，流水般的岁月”。单位的温暖让我对“温水煮青蛙”的生活更加心生恐惧，总担心哪一天，自己因守不住变老的时光，而成为那只浮死在水面上的青蛙，由此便也萌生了换个环境继续工作的念头。读建筑专业的同事小春考进了深圳地铁公司，他不时给我发来一些地铁公司人员聘用的信息，我便也多了几分了解地铁的冲动。地铁公司最终没有去成，我倒因此学习了很多与地铁有关的知识，也对一批繁忙在地铁一线的人们有了更多的了解。每次坐地铁看着身着工装的他们，虽然彼此并不相识，但却很像自己的同事，熟稔而亲切。

　　《愚公移山》是战国时期思想家列子所创作的一篇寓言小品文，说的是年近90的愚公苦于山区的阻塞，出来进去都要绕道，决心挖平家门口险峻的大山，带领一家人不畏艰难，坚持不懈，挖山不止的故事，不过最终大山也不是愚公一家挖平的，因为他们的行为感动了天苍，天帝将山直接给挪走了。在大山挡道的时候，除了搬走它，或者绕道而行，其实还有一种方式，那就是从山的肚子里掏出一条隧洞。

　　人类为解决居住生存问题而挖隧洞，该是遥远到无法考证时间的事了，因地铁建设而挖隧洞，时间却不长。1860年，伦敦一条长6公里的地铁开工，并于1863年1月10日全线通车，这就是世界上首条地下铁路系统——伦敦大都会铁路；1965年7月1日，我国第一条地铁线路北京地铁一期工程开建，并于1969年10月1日运营；深圳的地铁梦想生发于1992年，深圳人坐上自己城市里的第一条地铁却是12年后，2004年12月28日，深圳地铁一期工程正式开通运营，现在深圳地铁运营线路总长已超过300公里，覆盖全市各区。

　　有朋友来深圳看我，曾感叹道：“怎么感到深圳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多人啊！”只是当她在上下班的时间段挤进深圳地铁时，才终于认识到自己的判断存在如此大的误差。到了今天，深圳地铁的日客运量已达500万人次，太多的深圳人习惯了城市隧洞中行走的方式。城市道路似乎每天都在想方设法加宽，但怎么也跟不上机动车的增长，开车常让自己心堵，也给别人添堵，地铁因此便成了更多人的选择。可想而知，当500万人流像一股股涌泉般在200多个地铁站出入口冒出地面的时候，该是怎样的沸腾场面啊！

　　地铁像蚯蚓一样耕耘在城市地表下，伸到了我家楼下，但对我来说，坐地铁的机会却着实不多。上班的地方离家仅有两公里路，走路或者骑单车，比开车自在和舒服多了。这里属于有1700多年历史的宝安县老城区，走出小区，沿着公园路走上一段，转上兴华二路，就可到单位。只是无论开车或骑车、步行，都无法避开那一棵棵为我们庇荫挡阳的榕树。这是南方最普通的树，它落地生根，百折不挠，合力支撑起了一片片绿意和清凉，由此便也撑起了一条条风景线。在我印象中，榕树的一生都是那样的矜持，从小胡子到长胡子，到落地成林，被种于路的两边后，开始，暗暗各自发力，各长各的，长着长着，便从高处抱在一起了。这倒有点像一对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小时候只是相互观望和彼此欣赏，后来有情人终成眷属，变成了一家人。

　　远远看去，一条条植上了榕树的路便犹如一条穿行于城市钢筋水泥间的隧洞，尽管我少坐地铁，却不缺乏在隧洞中穿行的感觉。尤其是雨后或清晨，路上雾气轻如羽衣，从低处往上蒸腾，远处的景色被一团团奶白色所弥漫，若隐若现，飘逸曼妙，仿佛这路漂浮起来了。某天，刚下过一场雨，我坐车从广深的同乐关检查站出来，行走在宝安大宝路上，我欣喜地将这幅充满诗情画意的风景拍下，发到了朋友圈，居然惊呆了一批批住在宝安新城区的同城人。在宝安的新安路、兴华路、大宝路、公园路、上川路，有了苍翠欲滴、弯而不屈的榕树，还缺少什么样的美景呢？在一些新建的城区，楼房连着楼房，一望无垠，看似冠冕堂皇，却是少了风景。这一路的榕树离我是那样近，我几乎每天都要与它们见上几面，它们默默地看着我一天天成长，越来越像我的亲人。

　　某天到了南京的老城区游玩，同样看着那一路路的梧桐树，尽管城不同，路不同，树不同，但它们却是用同样的姿势生长着，勾搭着，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宝安那条条由榕树搭建起来的隧洞。这是一种情感的演绎，可以牵引人的思想，点亮人的心路。一条条因树而成的隧洞，体现出一座城市的厚重。尽管它们有千般不同，但却拥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时间的宽度，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所有静美的邂逅都需要足够的光阴耕耘。

　　去年夏天，一场号称世纪风王的“山竹”台风，改变了城市的面貌。大风过后，一些树依然坚挺，一些却已是东倒西歪，叶散枝断。一场强劲的台风过后，我们看到了一棵棵大树遮掩的楼面，也认识到成长既要叶繁枝壮，更要根深蒂固。有些树尽管貌似强大，却在台风前不堪一击，看着它裸露出的根系浅短，只是附在地表上，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一场风可以将20年，甚至30年蕴藏的力量连根拔起。台风将树吹开，让我们看到了楼房及道路原来的模样，也教我们吃一堑，长一智。大自然每天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给我们启示。

　　修建地铁，这已成为老同事小春一生的事业，他已是行业的一名专才。他常笑着对我说，虽然咱们少有联系，但你看到深圳地铁，就会感知到我就在你身边。一条条地铁线像一座城市的脉络，其中蕴含的生机与力量，已经融入到了每个市民的生活当中。这话我记住了，而且常常看着那一棵棵榕树，不由自主地想到他。

　　家附近那被台风打歪的榕树，很多被重新挖了一个更深的坑种了进去。这样的一条条由榕树搭起来的隧洞还会在宝安老城区继续延伸，就像我们的生活一样，尽管有时也会碰上挫折，但伤痕愈合，便会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