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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9年01月19日 星期六

掩去身份的歌者(自然文字)

龙仁青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9年01月19日   第 11 版)

  《写生珍禽图卷》(局部)
  (宋)赵 佶绘
  图片来自网络

  唐 云绘
  图片来自网络

  我发现,身边的人中大多对鸟儿是视而不见的,由此我判断,他们对其他事物,比如对野花也是同样的态度。我曾在微信朋友圈发布过一组蝴蝶照片,标明这些蝴蝶都拍摄于我生活的城市西宁。有人看了便问我:西宁还有蝴蝶吗?这个坦然得没有一丝难为情的问题,一下子噎住了我。我想象,久居城市的人们走在路上的时候,眼里只有路标与方向、行人和车流。他们不会在意和他生活在一起的鲜活的生命。这些人应该也懒得去分辨鸟与鸟的不同,在他们眼里,所有飞过他们眼前,掠过他们视线的鸟儿都是麻雀。

  美国自然主义作家约翰·巴勒斯也发现了这一点,他说:我想象大多数乡村男孩都认识泽鹰。这句话所透露的信息是,只有乡村这样一个更接近大自然的所在,和对大自然尚充满好奇的少年,才有可能认识野生鸟禽,即便是这样一个地方的这样一群人,也只能去想象他们对鸟儿的热情。写出《沙乡年鉴》的美国作家奥尔多·利奥波德写道:我曾经认识一位很有教养的女士,她佩戴着全美优等生荣誉学会的标志。她告诉我,从没听过,也没见过那些一年两次在她的阳光充足的房顶经过,以昭示季节交替的雁群。

  约翰·巴勒斯曾经流连忘返于哈德孙河流域,在那里与鸟儿们生活在一起。他沉迷于鸟儿婉转悦耳的鸣唱之中,用深情的文字描绘了它们的鸣叫声。他试图让人们通过阅读抵达听觉所能享受到的美妙。他发现了这其中的艰难,也发现“造物主拒绝把所有亮丽的色彩赋予它们,相反却把美妙而悠扬的嗓音赋予它们。”他用这句话描述了白喉带鹀、雀鹀等像他一样徘徊于哈德孙河畔的鸟儿们。而他的这句话放在我家乡的百灵鸟——凤头百灵、蒙古百灵、短趾百灵、云雀等身上,却也是那样的恰如其分。

  几乎所有的百灵鸟都其貌不扬:带有白色条纹的头部和基本是白色的腹部,翅羽和背部的颜色则是含混不清的棕褐色和黑色间杂的斑纹,嘴喙和双爪是暗淡的灰黑色和棕褐色。我家乡的小寺院——青海湖畔的尕日拉寺,这里是大天鹅冬日的栖息地,我在朋友圈发了几张在附近拍到的百灵鸟照片,一位作家朋友表达了他的失望,“这就是百灵鸟啊?好失望,或许这就是人生吧”!并在文字后附上了三个哭泣的小人儿表情。他的留言反映出不少人对百灵鸟认知的浅显,我心里微微有些失望。对百灵鸟歌声的迷恋,使我已经对它的体形颜色忽略不计了。我希望表达自己对百灵鸟的热爱,并把这种爱传递给他。

  其实,其貌不扬是百灵鸟出奇制胜的防弹衣,它的外貌能够与环境很好地协调一致,以掩藏自己。它们的鸟巢搭建在广阔的草原上,建巢的材料则是就地取材的枯草,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用约翰·巴勒斯的话说,“辽阔掩藏了渺小”——混杂的羽毛,既保护了自己,也保护了自己的后代。

  还不仅仅如此。

  尽管百灵鸟的叫声优美动听,它的雏鸟却是不发声的。百灵鸟是晚成鸟,雏鸟还没长出羽毛前,眼睛也睁不开,全凭耳朵感知这个世界。记得小时候,我们每每从一处孵出了雏鸟的角百灵鸟巢旁走过,听到声音的雏鸟便以为是父母衔来了食物,纷纷昂起脑袋,张大了嫩黄的嘴喙,单等着父母把食物放入嘴喙中。看到这个情景,年少的我们便觉得非常可笑,不由扯开嘴大笑起来。每当它们的嘴喙大大张开的时候,整个脑袋似乎就剩下了一张嘴喙。人们形容一个人嘴张得很大,就说这个人一张嘴能看见他的嗓门儿,这句话放在角百灵雏鸟的身上,一点儿也不夸张。虽然嘴张得大,它们发出的声音却很小。当确认来者不是父母时,它们甚至再也不发出任何声音了,高昂着的脑袋也会耷拉下去,只看到频繁快速的呼吸让它们的身体微微震颤。

  我那时候虽然已经注意到这一现象,却从没去考虑其中的原因。一次闲读约翰·巴勒斯的文字,才恍然大悟。他说:在隐蔽处或者围起来的地方筑巢的鸟类的雏鸟,像啄木鸟、莺鹪鹩、金翅啄木鸟、黄鹂的雏鸟,发出的叽叽喳喳和啁啾声,与大多数在开阔地和暴露之处筑巢的鸟类的雏鸟的沉默形成了鲜明对比。巴勒斯认为,这是那些生活在生存危险系数相对较高之处的鸟类一种天生的自我保护意识。是啊,在物竞天择的自然法则面前,即便是有着“草原歌唱家”之誉的百灵鸟,也在它们的雏鸟时代选择了噤声,把鸣叫和喧闹留给了那些筑巢在隐蔽和相对安全之处的鸟儿们。

  所以,百灵鸟,有着一个其貌不扬的童年。

  我忽然明白,百灵鸟,这些小精灵,小时候的不歌唱,恰是为了长大后更加自由、更加纵情地歌唱。为了这个目标,它们从搭建自己的鸟巢开始,便做上了准备,这是一个长久而缜密的准备——它们把自己小小的鸟巢隐藏在广大的辽阔之中,让自己有更多活下来的机会,以噤声的童年,让所有人永远也发现不了它们的歌唱天分,还用含混不清的毛色让自己永远躲在“草原歌唱家”这样的称誉之后,就像一个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以褴褛的布衣以及脸上肮脏的灰土有意掩盖自己的高贵,但内心却充满了不容侵犯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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