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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8年12月24日 星期一

聂家岩在哪里(行天下)

向以鲜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8年12月24日   第 12 版)

  苍山如海忆乡愁
  来自网络

  地理上与诗歌中

  聂家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这个名不见经传,甚至在地图上也很难找到的小村庄。聂家岩在哪儿呢?就用行政区划来描述一下它的地理位置吧:四川省达州市万源县曾家乡覃家坝村聂家岩社。

  聂家岩的人居历史至少可以追溯至隋唐时代或更早,迄今为止这里仍保留着一棵挺拔雄伟的香樟树,也就是我在诗中反复吟唱过的那棵高达数十米、覆荫达几百平米的“青春不老的巨人手掌”,经林业专家鉴定,确认其树龄超过1100年。这是什么概念?也就是说,那是一棵种植于晚唐五代的古老巨树。聂家岩的部分历史烟云,就定格在这棵香樟树的年轮里,这也印证了日本诗人谷川俊太郎的说法:树木的存在是一个持续的象征。在这样的神树面前,我们人类,无论是阅尽沧桑的老人还是懵懂的孩子,都显得那么弱小和幼稚。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一想到香樟树我就会莫名其妙地升起一种幸福感和安全感:

  当整个村庄都置于长风流苏

  与狄安娜的伞形月色中

  我的睡梦全是仁慈的叶子

  全是母亲怀抱一样的影子

  香樟树下的世界总是让人放心的

  聂家岩并不大,就几户人家以及一家村办小学(现在连小学也消失了),属于典型的川东农家木质四合院结构。听说它之前的名字并不叫聂家岩,而叫喻家湾。从名字的变化和留存下来的故迹中,大致可以推断出来:大约是在明代,喻氏曾是这儿的主人,到了清代,不知是喻家搬迁了还是衰落了,取而代之的是聂家,聂家错彩镂金的石雕祖茔迄今还在。1949年之后,聂家岩的大户又由农民出身的李姓取代。作为聂家岩历史重要缔造者的聂姓后人,有的成了李家的媳妇,有的则去了外乡。

  聂家岩处在大巴山腹地,在《我的聂家岩》中,乡村的历史和诗人的成长复杂微妙地纠结在一起:聂家岩有它自己辉煌的陈迹(明清古墓群)和传说(影子屋),有自己的飞鸟和病痛,有自己的热血和光亮,有自己的狡黠、饥饿、欢乐和理想,有自己的重金属音乐,甚至还有自己的技术(炼锡术)、职业(谯猪匠)和产品(竹电话)。

  地理上与诗歌中的聂家岩,既是重叠的,也是分离的。

  变或不变

  从1979年秋天算起,我离开故乡聂家岩已快40个年头了。这些年来,聂家岩的变化是惊人的,几乎可以折射40年来整个中国乡村变化的历史影像:煤油灯变成了电灯,鸡鸣狗吠变成了移动通讯,肩挑背扛变成了车来车往,老龙门阵变成了京沪渝蓉时尚新闻,石碾子变成了电动打米机,陡峭的悬崖变成了观景台,童年伙伴成了企业家。现在回到聂家岩,住在那儿的人,尤其是年轻人或者小孩子们,基本上都不认识我了。我曾在那儿生活了16年,那情景,和贺知章当年回乡时是完全一样的:儿童相见不相识。

  对于家乡的变化,我的感情很复杂。我希望聂家岩的父老乡亲生活越来越好,越来越富有,同时我也希望聂家岩在时代的洪流中,能更多地保存它古老朴素的根脉。我一直担心着,聂家岩在不断现代化的同时,会丧失它本有的美好和宁静。德国作家海因里希·伯尔曾不无惋惜地写到:“没人提起被废弃的村落……没有人能准确地了解,这个村子是什么时候和为什么被废弃的。在爱尔兰有那么多被废弃的房舍,人们随意地散步两小时便可以列数不少。这所是10年前,那所是20年前,而这一座又是50年或者80年前被抛弃的,也有一些房子,门窗上钉木板的钉子还没完全锈蚀,风雨也还未能把它们打透。”

  我希望聂家岩不断变化,我希望聂家岩永远不变。

  不仅仅是乡愁

  德国18世纪诗人诺瓦利斯认为:哲学就是一种乡愁,是一种在任何地方都想要回家的冲动。要怎样才能回去呢?荷尔德林告诫我们:要回到故乡,并不能指望哲学,而应该依靠美学、艺术和诗歌。故乡,有时甚至存留于我们胃部的痉挛之中。

  多年前,我曾写过一篇名叫《怀乡的胃》的随笔,说的是一个晋代江南文人张翰(季鹰),在北方洛阳当官当得好好的,有一天,他的老乡顾荣(彦先)来访。张翰抬头向南望去,只见天空一片渺茫之色,飒飒的秋风吹了过来,张翰心中一动:秋天来了,故乡吴中的菰菜、莼菜和鲈鱼早该成熟了吧?用它们烹饪出的菰米饭、莼菜羹和鲈鱼脍,该是多么鲜美啊!张翰似乎突然领悟到了某种人生真谛,感叹道:彦先,人生最重要的是适志,自由自在地生活,怎么能为了区区功名而远离故乡呢?于是张翰当即决定回家。对于张翰来说,那几种江南菜肴如此强烈地出现在他的胃部幻觉中。一个人的胃部渴望会对人生的决定产生如此深远的影响吗?是的,故乡正是这样,有时于我们而言,缥缈如云烟,具象如佳肴。

  童年与故乡总是孪生的,无法分离,是我们一生取之不竭的财富。比利时作家弗朗兹·海仑认为:“童年并不是在完成它的周期后即在我们身心中死去并干枯的东西。它不是回忆,而是最具活力的宝藏,它在不知不觉中滋养丰满我们。”

  舍不得咬破

  美国作家福克纳在小说中,曾构建了一个名叫“约克纳帕塔法”的世界,实际上,这个令世人着迷的地方,就是作家的故乡密西西比州奥克斯福。正是这片如“邮票般大小”宁静而僻远的南方小城,孕育出福克纳超凡入圣的想象力。没有故乡或没有故乡感的人,将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所以我们的故乡到底在哪里?哈姆雷特曾说:“啊,我可以关在一个核桃壳里,自以为是无限的土地之王。”有时,我们对于故乡的怀恋,期望很小,甚至可以退回到一粒核桃里去——

  层层包裹:翡翠的袍

  斑驳黄金支撑起

  思想的穹窿

  并以造化运行方式

  无限接近玄学的丘陵

  那儿白雪经年,泉水绕屋

  世界突然恍惚起来

  孩子与老人相互叠映

  唉!核桃啊核桃

  时光雕琢的崎岖珍宝

  我的聂家岩,我的核桃世界,能从这枚“时光雕琢的崎岖珍宝”中找到吗?这样的珍宝,置于掌中放在心上,又怎么忍心咬破!那儿白雪经年,泉水绕屋,那儿青山常在,绿水常流。这样的时刻,这样的世界,实在是舍不得咬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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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何欣禹 邮箱:hwbrmrb@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