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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8年08月04日 星期六

行愿(现场)

□熊 莺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8年08月04日   第 11 版)

  黄花杓兰

  一

  去九寨沟,仿佛人人都有所愿。

  去年8月8日,四川阿坝九寨沟县遭遇7.0级地震,震中距离九寨沟核心景区仅5公里。景区被迫关闭。九寨沟县由漳扎、保华、勿角等15个乡镇组成,景区位于漳扎镇。震后,与漳扎镇相邻的九寨沟人,掸去衫上尘土,开始拾掇坝子,打扫扬尘,将屋子里那些封存的民间乐器——三弦琵琶、瓷碟、碰铃、锣鼓、喇叭,一一擦拭,将古老的木制图腾面具,狮、虎、牛、熊、龙、麒麟、豹、蛇等,还有熊猫,一一“请”出来。

  九寨沟的另一扇大门,为世人徐徐启开。

  九寨沟县旧名南坪县,濒临失传的“南坪小调”,他们唱了起来。流传于此的这种民间曲子,昔日劳作之余,皓月当空,庭前树下,火边塘旁,他们弹琵琶敲瓷碟打碰铃,自娱自乐,今日,他们于自家农舍前,怡然弹唱给客人听。

  有着800年历史的祭祀舞蹈——绉舞,用到狮、虎、牛、熊等十余种图腾面具,每一种图腾,有一名舞者,有一支舞。过去,每年大年初三开始,男子们头戴各色面具,着古装,于锣鼓喇叭声中,亦歌亦舞,敬山神,敬水神,敬天地万物。如今,他们牵过客人们的手,一起舞蹈。

  相传妖魔鬼怪惧怕“熊神”。昔日,每年新春,田间地头,村人头戴熊猫面具,走百兽步,手拿木棍长矛,于锣鼓声中跳跃前行,以驱邪。如今,这种舞蹈更像一场沟里人迎客的开张锣鼓。

  那日,于九寨县的勿角乡,绉舞的欢声,让一旁“神树”上的满树祈愿红条,兀自飞舞。村中最年长的一株“神树”,树龄已有2000多岁。于罗衣乡,我们观熊猫舞。于保华乡一户农舍,我们听南坪小调。93岁高龄的陈爷爷坐在人群中的第二排敲瓷碟,他比所有人都敲得娴熟开心。当地人说,这里的老人如叶落般辞世,可惜“贝宫调”,如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的《老爷挑袍》等,已无法听到。

  而在保华乡的那座山中,我们看到了与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截然不同的景象。世上海拔最高的高尔夫球场,云影于天之涯、平整无际的草坪上缓缓行走。一旁,一座新建的六星级酒店,矗立若梦。

  二

  准备行李时,我将母亲的一张照片夹于书中。母亲生前没有去过九寨沟,我要携母同行。

  这些山色,十余年前,我曾见过,采访金庸老先生的缘故。那日,金先生本已睡下,得知邵逸夫先生也宿于此,金先生起身更衣,拄一支手杖,立于邵先生门前叩门。

  景区景点分布如一个“Y”字,一条路通往原始森林,观镜海、珍珠滩瀑布、五花海、熊猫海、箭竹海瀑布、箭竹海;另一条路通长海,赏火花海、诺日朗瀑布、上下季节海、五彩池等。那年随金先生乘车去了哪里,已不记得,观景台上,山岚满目,人在云雾间。那时我们所住的九寨天堂,据说去年地震中也有损失。

  今天的九寨沟景区,半日开放,上午限量接待观光客,下午封闭施工。景区前入口处,隔离游人的栏杆,阒寂伫立,景区内的公路,单边放行。路肩上,堆着从地下挖出的泥土。车与车相错,司机们远远扬手避让。

  此一行,我们被安排走长海一线。去年地震,山体垮塌,据说好些公路直接滑入池中。于是沿线所见,正在修复中的火花海,池底露出钙化后的一些寂静山石。同在修复中的诺日朗瀑布,一处断流后的山体,泪痕似的一道。长海依旧美,五彩池依旧美,山色依旧美。

  1970年,中科院成都分院生物所的印开蒲先生赴南坪县考察,偶入九寨沟,抵达卧龙海一带时,犹入仙境。“我感到窒息和震惊,我看见沉没在水中的钙化长堤和树木,甚至产生幻觉,心想,水里会不会真有恐龙和湖怪出现”,“古地质时代,这里曾一派汪洋……”他不止一次讲。

  所有九寨沟的美,我能不能理解为,它不过是一次次地壳运动,山崩地裂之后,山河大地的一处处“伤痕”,抑或,“尸骨”“坟茔”。

  所有的死都不是真正的亡。包括人类。去年地震沟里新诞生一个景点,双龙海瀑布。作家们于瀑布前留影,我于一隅,取出母亲的照片放在身旁,如同梦中她与我并排而坐,去旅行。我翻开手中典籍,为母亲默默持诵《行愿品》……

  三

  从九寨沟回来,是不是急于与人分享?那日老师把电脑转过来,我拍到的,他说。

  一株黄花杓(sháo)兰。嫩芽样,轻轻地,透明着。蹒跚学步小鸭的黄,刚出清水的仔姜芽的黄。椭圆形的花瓣,孩子似的背过小手,又如小鸟临渊饮水时向身后振起翅膀。“鸟嘴”下,深潭一般,一只圆鼓鼓花囊。

  黄花杓兰,约100年前,英国人亨利·威尔逊跋山涉水来到中国,为了这一株兰,他夜宿过用页岩石片垒成的客栈。客栈没有门,没有窗,没有烟囱,木板的屋顶用石头压紧。 他在《中国——园林之母》中记述,“即使是正午,也要用蜡烛照明”。最让这位植物学家难以忍耐的是,众多的蚊子、跳蚤、虱子、臭虫,按季节出现。

  此兰,不事人间繁华,匿身于海拔1800米至3450米之间的林缘、灌木丛、草地,那些多石湿润之地。威尔逊当年于九寨沟比邻的今黄龙景区拍到了它。在另外一本书《威尔逊在阿坝》中,我看到了这株来自中国的娇柔的兰,郁郁葱葱的盆栽。那是哈佛大学阿诺德植物院培育的黄龙黄花杓兰。1899年至1911年的十余年间,威尔逊四度来华,三入此山,他将中国的1000多种植物引种到了美国和欧洲的花园,其中一种,名黄花杓兰。

  陪同此行采风团团长阿来老师的一位九寨沟文友说,此兰是最后一天,老师于九寨沟的另一处景点——神仙池,终于找到的。

  村庄的愿望、村里老人们的愿望、九寨沟县的愿望(发展“全域旅游”)、一位天堂母亲的愿望、百年前一位外国人的愿望、一位高山植物学者和大作家的愿望,汇“愿”于此。或许,九寨沟所在的山川大地——青藏高原东麓的川西北高原,亘古以来,就是一座“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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