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普通,是湖南的一名大学生“村官”,为村里修了水渠,盖了楼房,引进了项目,做了大多数村官都会做的事。
他又有些特别,1985年,改革开放行至第7个年头,他出生在山城重庆,2岁就开始学英语,20岁进入美国耶鲁大学,26岁回国投身农村建设。32岁那年,他成为了“感动中国”的十个人之一。
在农村扎根7年后,“耶鲁”村官秦玥飞发现,改变农村的落后贫困需要新路子。2016年,他和大学同学联合发起了“黑土麦田”精准扶贫项目,产业扶贫成为根本,秦玥飞也从一个人走向了一群人。
日前,秦玥飞在北京接受了我们的采访,这是他两年来第一次接受媒体专访。四个多小时里,谈起“村官”经历,他反复提到“不能脱离村民”,而谈起“黑土麦田”项目,他提到最多的是“和国家一起成长”。
下乡:
学成归国当“村官”
黝黑,清瘦,穿着一件反过来的印字母T恤,脚上蹬了一双解放鞋,裤脚挽到了膝盖。湘西山村里,秦玥飞俨然一位朴素的农村青年。在这之前,他留过长发,常戴着鸭舌帽,还组建过一支摇滚乐队。
2005年夏天,秦玥飞以托福满分的成绩,拿着耶鲁大学的全额奖学金,赴美留学。那一年,耶鲁只在中国大陆录取了5名学生。
改革开放带来了经济状况的改善和思想观念的改变,出国留学成为高考之外的新选择。改革开放40年,中国出国留学的人数累积超过了500万人。
在耶鲁,秦玥飞修了经济学和政治科学两个专业,还担任耶鲁大学中国留学生学生会主席。
2011年夏天,当名校毕业生大军浩浩荡荡涌向“北上广深”时,秦玥飞揣着一张《湖南省选聘大学生村官报名登记表》、一纸录用通知书,坐着绿皮火车,来到了湖南衡山贺家山村。他的新身份是大学生“村官”,任村主任助理一职。
改革开放以来,农村发展步入“快车道”,人才需求与日俱增。为了培养一批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骨干人才,2008年,大学生“村官”计划全面启动。截至2016年底,大学生“村官”已经超过了10万人。
秦玥飞所在的贺家山村距离县城35公里,青山环绕,阡陌纵横,村里见到的多是老人和小孩。
衡山的盛夏酷热难耐,一觉醒来,秦玥飞汗流浃背,抓起洗漱用品就冲到了澡堂。早晚冲凉是他在美国留学时养成的习惯,可在村民眼里,这样的习惯有点“怪异”。消息不胫而走,传遍全村。“一天洗两次澡,多浪费水!”“嫌咱村里脏?”
这是他刚到村里的第二天。秦玥飞意识到,从生活习惯到处事思路,他都必须融入这个村庄,才能得到村民的信任,真正为他们做事情。
此后,他再也没有早上洗过澡。一有空,秦玥飞就在村里逛,扎进村民堆里聊天,村民递的烟夹在耳朵后面……修水管、补屋顶、帮着村民写报告申请补贴,村里谁家娶媳妇,谁家儿子高考,谁家学费还没着落,谁家房顶漏雨等着修,秦玥飞都心知肚明,能帮的立马帮,一时处理不了的,就记在随身带的本子上,完成一项就划掉一项。
在贺家山村的3年,秦玥飞引进了资金,筑了渠,修了路,安了路灯,建了养老院,还拉来了乡村信息化教学项目。不外出的时候,每天夜里两三点,他还在8平方米大的陋室里思量着一个村的家长里短。
2012年10月24日,是秦玥飞至今都记忆犹新的日子。这一天,他被直选上了衡山县人大代表。3527人,3027票,秦玥飞得到了85%的选票。“这是村民对我的信任,比我拿到耶鲁录取通知书还高兴!”
一百多年前,一位耶鲁大学毕业的留学生学成后回到祖国,在贫弱的祖国大地上,建造了第一条铁路,这位留学生名叫詹天佑。一百多年后,秦玥飞同样选择回到祖国最贫苦的地方,成为一名为人民服务的“大学生村官”。 实干精神与爱国精神代代相传,改革开放以来,超过300万留学生学成归国,奋斗在各行各业,成为国家建设的中坚力量。
很多人都曾疑惑,耶鲁毕业生当“村官”,是不是“大材小用”?秦玥飞这样对笔者说:“忘掉耶鲁的标签,才能更好地前行。不可以忘本,能帮助更多像自己父母这样的普通中国人过上向往中的美好生活,那我可能算是‘小材大用’了。”
扶贫:
从“输血”到“造血”
一条渠,滋润了几亩田;一盏灯,照亮了几里路。但村民的腰包还是没鼓起来,村子积贫积弱的状况依旧未能改变。秦玥飞明白,“输血”并不是可持续的乡村发展模式,一旦他离开村庄,原先的资源会慢慢用尽,养老院、信息化教学等项目的运作也会“后继无人”。
怎样才能让贫困村彻底摆脱贫困?这是他一直思考的问题。
“答案不是看书看出来的,是脚踏实地干出来的。”在摸索中,秦玥飞逐渐意识到,因地制宜,通过产业带动村民创富才能斩断贫困的根。
2014年夏天,3年村官任期已满,秦玥飞婉拒了组织提拔,又续了3年。这次,他以贺家山村为起点,终点是30公里外的湖南衡山福田铺乡白云村。
眼前依旧绿意连绵。这里生长着大片油茶林,漫山遍野的山茶树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子,孕育着饱满的山茶籽。过去农民手工榨的油不经提纯,每斤大概卖50元。经过大量调研,秦玥飞带领村民成立了衡山白云深处农作物种植农民专业合作社,40多户村民入驻。合作社与外地专业油茶深加工厂家合作,生产精炼提纯的食用山茶油,这样一瓶山茶油能卖到200多元;茶油护肤、护发等衍生产品也提升了附加值。1年下来,项目获得12万元的销售额。
有了这次办合作社的经验,秦玥飞更加确信:产业脱贫是变“输血”为“造血”的关键,产业兴旺才是振兴乡村的根基。
找到对的路子,秦玥飞还需要同他一样坚定前行的领路人。
2016年夏天,27名来自哈佛大学、澳大利亚国立大学、清华大学、复旦大学等知名学府的毕业生,把“家”安在了湖南、江西、山东、广东的15个贫困村。
他们是“黑土麦田”公益项目的第一批“扶贫创客”。在两年的服务期内,他们带领贫困户开办农民专业合作社,发展种植、养殖、手工艺等特色产业,以“授人以渔”的方式摆脱贫困。第一年结束时,“扶贫创客”们带着村民开发的十余种农产品累计营收逾100万元,为村庄引入超过800万元的投资。
用秦玥飞自己的话说,“‘黑土麦田’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这个项目广泛动员整合政社企等各方资源,把优秀人才输送到贫困地区开展产业扶贫,帮助仍然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乡亲们摆脱贫困,逐步走向富裕。“将来扶贫创客们离开了,成形的产业能让贫困户持续受益。”
对秦玥飞来说,在中国农村的广袤土地上,青年们投身乡村振兴,帮助村民们过上幸福生活,是一次关于乡村发展模式的创新探索;而对于整个中国大地,乡村又何尝不是伟大想法的起源地和试验田。
时间倒回40年前。1978年11月的一个晚上,安徽凤阳小岗村的18户村民按下红手印。一份大包干的“生死契约”,震响了农村改革的第一声春雷。以此为始,40年来,农村改革的洪流滚滚向前,发展的活力生生不息。
如今,秦玥飞也在“黑土麦田”推进了一次改革。
近两年的扶贫创客项目让他发现,“黑土麦田”的扶贫创客发起的扶贫项目,许多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但有些却不能为贫困户持续增收。为此,秦玥飞决定进行“产业扶贫项目路演”,第三方评委会考核通过的扶贫项目将得到更多的资金和资源支持,考核失败的将被淘汰。“扶贫是一项严肃的工作,对成果有着明确的要求。我们的标准很直接,就是看项目能否为贫困户赋能并持续增收,关键在于可持续。”
一切改革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这片土地和在土地上劳作生活的人。
前路:
在希望田野扎根理想
一身笔挺西装,天蓝色的领带穿戴整齐,左胸口别着一张红色的人大会议出席证。2018年全国两会上,秦玥飞提出了关于精准扶贫和乡村振兴的议案。在湖南团媒体开放日的时候,秦玥飞提到,乡村要做到治理有效,需要坚强有力的基层组织和好的带头人。现在农村已经出现治理人才断层现象和大龄化的趋势,他建议国家应大力发展农民专业合作社等新型农业经营主体,以此作为锻炼和培养乡村治理储备人才的重要手段。
在秦玥飞看来,农村这片广阔天地里,年轻人可以大有作为。
但现实是,很多年轻人不愿意到农村来。工资低、出路窄成为阻碍他们投身农村的主要原因。秦玥飞和他的“黑土麦田”正在改变这一局面。
“黑土麦田”为这些扶贫创客们提供经济、履职、出路等方面的保障:有工资,有五险一金,有项目投资,有政府支持。谈到即将结束任期的第一批“扶贫创客”,秦玥飞的脸上藏不住那股喜悦和自豪。他们当中,有的获“黑土麦田”推荐将去国内外著名学府深造,有的则已拿到了心仪的工作录取。“这些年轻人帮助农民发展产业,脱贫致富,自己也能走得更远,更好。”
而在农村本土人才的培养上,秦玥飞也有“新动作”。为了激发本地青年的内生动力,今年开始,黑土麦田要“团结更多的力量”,招募对象不再设学历的限制,贫困地区的返乡青年、退伍青年也能成为“扶贫创客”,做扶贫产业的带头人。
2017年8月,第二个大学生村官任期结束了,秦玥飞再次婉拒了组织上的提拔。“这六年我过得很开心,我的价值在农村,这条路才刚刚开始走,还要继续。” 秦玥飞深知,中国广袤的乡村才是他要扎根的地方。
秦玥飞说,和村民们一起生活、劳作,可以深深地体会到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起初,是理想和情怀推动着我投身农村,可当我真正到了农村,我才明白,我不是为了什么‘大道理’在做这件事,而是为了脚下这片土地,和在这片土地上劳作生活的人。”
“中国共产党是一个行动党,不是口号党。真正的理想主义者是要行动起来的,正如中国的改革开放,这40年的路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未来一段时间,秦玥飞将在湖南湘西花垣县的贫困山村里,和“黑土麦田”项目的扶贫创客们一起带领村民创业致富。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黑土麦田,就是要让青年人的理想和情怀落地,到国家最需要的地方做建设者,和国家一同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