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最幸福的时刻,无疑是能够从容追忆那已逝的似水一般的年华。
比如那个躺在蓝屋子里的普鲁斯特,他说:“她让人端来一个扁扁鼓鼓的点心,名叫小玛德莱娜,看上去像是用扇贝型模子配制的。当下,我面对阴郁的白天和无望的明天正闷闷不乐,机械地舀了一勺我先前泡着点心的茶,送进嘴里。就在这口带着蛋糕屑的茶碰到上腭的一刻,我猛然一震,注意到我身上发生了奇妙的事情。一种美不可言的快感传遍我全身,使我感到超然升华,但又不解其缘由。”
令我们超然升华还有刘仁前这本《楚水风物》。普鲁斯特念念不忘他的“小玛德莱娜点心”,刘仁前则在反复书写他老家的菱啊、河蚌啊、风车啊、田螺啊、粽箬啊、麻雀啊、野鸭啊、扁豆啊、芋头啊、螺蛳啊、春卷啊。除了有楚水之外的人熟悉的物件外,还有例如高瓜啊、连根菜啊、虎头鲨啊、毛鱼啊等我们心知肚明的风物。
是的,图腾!从风中的摇曳到水底的悠游,从旷野的精灵再到农家的菜地,他一笔一画地写下了时令的味道,记录了民间的情感。故乡的六十三样物事,六十三样图腾,刘仁前反复咀嚼,反复追忆,他的上腭,他的舌尖,他从头部到尾骨的震颤,不仅是吃货的美不可言的快感,更是一个游子满怀乡愁的震颤。
算起来,我和刘仁前是同吃一河水同住一个村庄,同说一样的乡言土语,包括一些土生土长的歇后语。现在离开家乡,在长江边生活了快20年,读《楚水风物》,回乡的忧伤和温馨扑面而来。比如那篇“歪”茨菇:“或有一群男女,光着脚丫子,踩进田里,脚下稍稍晃动,‘歪’上几‘歪’,便有荸荠、茨菇之类,从脚丫间钻出,蹭得脚丫子痒痒的,伸手去拿极易。”
这样的场景在长江边并不存在,因为土质不同,长江的泥沙堆积不同于我们的家乡,家乡多是泥沼的腐殖土,黏性十足,如果不“歪”上几“歪”,那些藏在土里的茨菇们又如何乖乖出头露面呢。这样心照不宣的阅读,这样回归童年的阅读,时光被慢慢拉长,拉长的时光又化成舌头上的甜蜜,那是比“小玛德莱娜点心”更甜的追忆。
25年前,我读过那本薄薄的《楚水风物》,25年后,我再次读这本明显厚了许多的《楚水风物》。薄也好,厚也罢,《楚水风物》里都是“人间的小温”,都是刘仁前这头“孺子牛”对于养育他的家乡的回馈。他还把这种回馈熬制成磨盘般大小的麦芽糖,唇齿留香的麦芽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