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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8年05月19日 星期六

上高原,看爸爸去

□周玉永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8年05月19日   第 11 版)

  高原深秋
  李保存

  那天在中山医院电梯口,碰上一个30多岁的母亲,怀里抱着芭比娃娃,极其开心的样子。在这生老病死的医院,很难碰到哪个人有这么快乐。我便跟她拉起了家常,她告诉我,她是个军嫂,4岁的女儿小叶子患上室上性心动加速,今天康复出院了。巧的是,20多年前我在青藏高原当兵时,所见到的那个小叶子和眼前的女孩儿同龄同名,不幸的是,那个小叶子在上高原看爸爸的天路上,被高原反应夺走了幼小的生命。

  青藏线是世界著名的高原公路,也被称作天路。它起自青海省西宁市,终止于西藏自治区拉萨市,全长1970公里。小叶子是高原军人的女儿,爸爸在青藏线800多公里的沱沱河二营担任教导员,那里海拔4600多米,自然环境十分恶劣,大气含氧量仅为内地的40%到50%,年平均气温零下6摄氏度,生存条件十分艰苦。小叶子出生在革命老区延安的一个贫农家里,妈妈给孩子取名叶子,期望爸爸在“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四季穿棉袄”的生命禁区,能时时看到青青的绿叶,以驱走严寒、缺氧和干燥。小叶子都快4岁了,还没有见到爸爸长啥样,只听妈妈说爸爸在很高很远的高原当兵。那天妈妈收到爸爸的来信:今年又不能回家了,部队去西藏边防执行任务,你母女俩好好过个年吧。

  妈妈心里清楚,嫁给军人就意味着奉献牺牲,但4年没回家一次,别提孩子了,自己都快忘记丈夫啥模样了。既然回不来,那带孩子去看爸爸吧。母女俩坐汽车,乘火车,奔波了三天四夜,终于到了戈壁新城格尔木。小叶子以为很快能见到爸爸了,结果接站的战士说:“小叶子,爸爸还在七八百里外的山上呐。”妈妈听了,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原以为风尘仆仆赶来,一家人能欢欢喜喜吃个团圆饭,享受天伦之乐,可到现在连个人影也没见着。在格尔木的家属院里住了几天,爸爸捎来口信说,唐古拉乡遭受严重的雪灾,要带着战士们去救灾。

  团里规定,凡来队探亲家属,不准带小孩子上雪线。但妈妈假期快到了,拗不过小叶子想爸爸,便带着孩子上山了。冬日的阳光暖暖的,但寒气依旧逼人,小叶子的两条小辨子遮着被冻得红扑扑的小脸。前晚睡觉时,小叶子夜里蹬被子有点着凉感冒了,一路上咳嗽不停,一件大衣裹在身上还不时地打着寒颤。妈妈坐在颠簸的车上,感到头重脚轻,呼吸十分吃力。小叶子靠着车窗,好奇地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昆仑雪山,一想到马上见到爸爸,拍着小手唱着儿歌,别提有多高兴了。可是车刚过五道梁,因高原反应,小叶子的脸色青紫,呼吸急促,开始发高烧、抽搐,依偎在妈妈怀里说:“妈妈,我冷,我冷,我想爸爸了。”

  妈妈给她裹紧了大衣,拍拍小叶子的肩说:“翻过那座山,就能见到爸爸了。”顿时,小叶子的眼睛里闪烁着惊喜:“妈妈,我的头好疼呀,我想快点见到爸爸。”妈妈紧紧地搂着小叶子,心里咚咚地跳个不停,催促着司机:“小弟,能不能再快一点?”

  司机加快车速,在不断延伸的天路上奔跑,但小孩子抵御高原反应的体力很弱,感冒引起的高原肺水肿来势凶猛,小叶子像是睡着了。妈妈的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喊:“小叶子……小叶子……”。当车到达沱沱河时,小叶子躺在妈妈怀里一动不动,妈妈发疯似地喊着:“小叶子……小叶子……我的小叶子……我的女儿,你醒醒,你醒醒呀!”可无论怎样叫喊,小叶子再也没能醒来……

  天空飘舞的雪花在风中呜咽。爸爸日盼夜思,好不容易盼到了母女俩相见,没想到却盼来了女儿冰凉的躯体。一尺八的汉子抱着女儿,茫然地望着天空,歇斯底里地吼叫:“老天爷,你还我女儿,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战士们围着小叶子,默默肃立着。我扳开教导员的手,把小叶子紧紧地捂在怀里,随后,战士们轮流抱紧小叶子,希望能用自己的体温让她苏醒,听她奶声奶气喊爸爸、叫叔叔……

  我和教导员商量,把小叶子留在高原吧,和叔叔们作个伴。于是,战友们把她埋在青藏公路旁,青藏线上有了一座最年轻的墓碑。每当汽车兵们执勤路过此处时,都要鸣笛三下向她致意。爸爸和叔叔们常来看她,给她带来了爱吃的大白兔糖、饼干,讲故事给她听。前几天,高原战友发来微信:小叶子的坟茔上长出了嫩绿的小草,这在千里青藏线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天气闷热得要命,树上的蝉儿不知疲倦地叫着,那位军嫂牵着小叶子的手兴高采烈地走出医院大门。透过母女俩的背影,我依稀看见了青藏线上的小叶子。

  记得有个战友专门为小叶子写了一首歌:妈妈领我走,爸爸在前头。白天追着太阳去,夜晚牵着星星游。雪花漫天飘,落在我心头。梦里牵过爸爸的手,千里之外高原走。含着泪,不回头。笑脸解开满心愁,风雪中妈妈领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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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高原,看爸爸去
责编:邹雅婷 邮箱:zytbb2005@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