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新几乎用自己的脚步丈量了祖国山河,从喀喇昆仑到天涯海角的五指山,从天池之巅到逶迤南流的红河之谷,从沙漠胡杨到兴安岭的林海雪原,从龙脊梯田到江浙鱼米之乡的千岛湖,他都用自己的画笔触摸了自然奇幻瑰丽的色彩,在那一方方画布之上凝固了一帧帧灵妙世界的绰约风华。其实,不论炊烟袅袅的边陲小寨还是罕无人迹的戈壁冰川,也不论浪涛汹涌的壶口飞瀑还是静水流深的日月潭,面对自然他从来都是心潮澎湃、激情四溢的,因而,那些画作不只是以景撩人,更是以艺术的造境来感染人。在这里,周昌新既是那些人们难以涉足的大自然的审美记录者,由此而为祖国山河立传;也是用人类精神对自然的审美再塑,因而也成为景秀山河的歌咏者,他让我们看到的是回荡这个时代声音的巍峨壮阔、神奇秀丽的祖国大好河山。
周昌新的《日出·东方》不仅具有印象主义的表征,而且凸显了东方文化富有的冥想、意象、寓意等诗性审美的思维方法,他的油画无疑是属于油性材质审美范畴的绘画,但作为东方艺术家,他的这些油彩之作也无不浓缩了中国书画所具有的书写性、以意重造自然的诗性和介于主观色相与条件环境色之间的墨彩特征。
周昌新的绘画由三个部分组成,即写生创作、工作室大型创作和瓷画创作。写生创作几乎构成了他油画艺术的主体,也即其绘画艺术的灵感与表现路径大多是从对自然的观照开始的,他把自然山川、民俗风土作为自己最重要的画室,只要撑起画布面对自然,他就心静如水,才思敏捷,诗兴勃发。也正是在那一刻,他与自然融为精神情感的一体,不知我之为客体还是自然世界之一切为我。“澄怀观道”历来为中国山水画之创作根本,而非描绘山川外相,因而,周昌新以天地为画室的创作之道,也不局限于对自然新奇景观的追摹,而是通过这种观照,来实现对“道”的体认以滤除胸中浊尘实现精神境界的升华。也正是如此,他的这些画作为我们呈现的是一个澄明世界,是进入“道”的超自然的精神境阈。
感于这奇峰秀水、醇朴民俗,他的第一画笔是纪实的。实写让人们看到了那些自然风物在他画布上展现出的难以想象的奇幻与瑰丽。他的油画是外光派,冷暖色的对比、互补色的运用和虚实空间的变化,完全是出于自然观察而形成的艺术提炼。但他的画作又和印象派大师的色彩不同,他的画作用许多印象派画家不常使用的黑色,尤其是他描绘那些天光水镜的湖光山色时,远山树影的黛色往往都成为墨色体系里的各种色相变化。这种色彩观察与运用无疑来自中国画的水墨系统,水墨对自然色相的高度概括与文人意味的雅化,在此已成为这个东方艺术家运用油画色彩的独特艺术魅力。除了墨色系的概括与祛除自然色相的驳杂,周昌新还提升了主观固有色在条件环境色之中的色彩纯度,这种似来自于敦煌壁画传统的敷色观念,显然不只是对自然瞬间光色的追摹,而是来自心灵观照对自然的赋色。尤其是他擅长用调色刀在画布的塑彩方法,使他的这些高纯度的色彩具有了雕塑般的立体感与塑形的厚度,这就使他的出刀速度与刀附着色彩在接触画布的瞬间形成了类似中国画的书写性,笔意刀力也真正使那些色彩富有了生命的张力。显然,周昌新在这里表达的,早已不是自然客体的瞬间之景之色,而是东方文化诗性精神对自然的充填与增值,使得他的写生能够不断从自然之景跨越到东方文化之境。
如果说面对自然的写生所不能推诿的纪实性,让他还不能完全释放作为一个东方艺术家的冥想与诗性,那么,周昌新的画室大型创作则使他完全进入了天马行空的自由境界。在此,他把在自然中获取的印象完全转化为意象,并在意象基础上再度走向超现实的幻觉与错觉的营构。自然之中的天空在这些画作里会发生冥想式的幻景,云朵、树林、神鸟、阳光、河流等都化作了某种寓言的符号,甚至这些现实的具象也已被抽离,只剩下最纯粹的色点、斑块、线条,画家仿佛从田园牧歌的一派浪漫诗境来到浩淼天宇的灵异时空,思维的辨析幻化为那些抽象色彩的因子并作着无限辽远而又没有能量损耗的自由运动。但不论是社会寓言还是思维辨析,周昌新都为我们展现了当代具象绘画与抽象表现的东方式的破解方案,而不论他怎样深化思虑、抽象构成,总有一种诗性让人们感受到这个地球世界的温馨与亲近。
相对而言,周昌新的瓷画是最优美而现代的。他把对自然长期积累的深厚情感与繁复变奏,都简略地概括在那泼、洒、点、滴的釉彩瓷绘过程中,晶莹温润的瓷釉经过高温焰烧的天然釉变,被赋予了某种神秘的色彩,这既是他对自然色彩的高度浓缩,也是自然造化给予他的神遇迹化。这些画作毫无疑问都是以泼彩大写意的墨彩画出,却也不乏抽象表现主义的因素,而且,其潜意识泼洒的神奇与不可预测的釉变更彰显了画中之彩与自然之色的某种天作之合的奇妙。画家以高纯度的色料而进行的厚堆彩塑,不仅在瓷绘领域极大地发挥了色料使用的纯度、厚度与亮度,而且其不拘于形似的花卉表现,也充分体现了新表现主义绘画对主观精神的超强度表达。这些瓷画既让人们联想起马蒂斯的奔放与狂野,也让人们回味出从蒙克到巴塞利茨更加孤逸、更加放荡的精神之旅。当然,他的瓷绘仍然是当代艺术之中颇具中国味的绘画,因为它把材料美学、观念意识和东方诗性都有机地融合一体。
其实,不论油彩还是釉彩,周昌新都没有完全按欧洲的、传统的某种相对稳定的审美程式去完成这些绘画,他跨越在写生与观照、实写与意写、油彩与墨彩之间的绘画,虽来自不同语汇,却仍忘怀于中国河山、寄情于东方诗性美学之间。惟其这种高华的文化徜徉,才使他的记游风景无不充满了东方意象。
(作者为中国美协美术理论委员会副主任、《美术》杂志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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