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报周 报杂 志 人民网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8年05月12日 星期六

母亲的遗留

□ 宋晓亮(美国)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8年05月12日   第 11 版)

  翠绿的春,花香扑鼻的母亲节,我站在妈的遗像前,凝视着,追忆着……

  这是妈留给我的全部遗产,在北京展览馆前拍下的一张黑白照片。妈穿着白色上衣、黑裤子,两只一虎口长的小脚,已走过67个春秋。那时,积劳成疾的妈,已身染重病,可她老人家依然黑发色不褪,笑容不走样儿。妈笑得从容,笑得坦荡,笑出了她的宽厚与善良。

  我是妈的铁杆粉丝。妈是我唯一的偶像。妈的一生,与清贫的时代相依相伴,她却从无半句埋怨。在苦难如影随行的日子里,在遭人陷害、欺凌和受骗时,妈仍能以乐观的心态,面对、承受、解决。妈的为人,透彻了“天之道,不争而善胜”的道教明训。

  我告诉妈:“您生前的付出与奉献,您对儿女的教诲,您由本真行为所折射出人性的真善美,亮子均用文字记录下来,出版成书,并送进中国现代文学馆入藏。”

  我告诉妈:“您的乐观因子赋我不少,这份财宝,亮子一直随身携带,它帮我战胜‘顽敌’,渡难关,自己找乐儿过好每一天。”

  俗话说,人生苦短,岁月无情。苦,泛指人生过于短暂,应好好珍惜每一天,而不是日子过得有多苦。

  人生在世,快乐与否只是一种感受。感受的形成主要源于三个层次的共同汇聚。一是脑部感官中的心智共振:观念、价值、文化、传统。二是情绪共振:喜、怒、哀、乐、满足、痛苦、空虚。另有身体感官:明暗、色彩、声音、酸甜苦辣咸、冷热痛麻肿胀。

  肯定地说,在人生的旅途上,只要神智清醒,上述的三个层次,谁都无法躲避和跃过,那些与生俱来的感受,不全部经历了,岂不枉来人世一遭?尤其是情绪共振,那可是有意无意地在你体内游走个没完没了啊!

  若把三个层次的汇聚,分别嫁接在一种感受中,用自己的心智共振去操控情绪共振,从而可改变身体感官的际遇,走出“阴暗”,避开色彩的诱惑,让心灵唱歌,摆脱或减低冷热痛麻肿胀的强加,自然会舒适许多。

  继承了妈的衣钵,总觉得快乐在想我。爹说:“像你妈,少一叶肝。”

  说妈缺心眼,我有例可证。记忆很清醒地帮我回放了这一幕:那是处暑刚过的一天下午,在我家东院子里,妈铺了一张大席子,那上面晒满了刚收回的老玉米。妈让我坐在门楼下,帮她监视着那些探头探脑,随时想凑前偷吃的公鸡和母鸡。

  我得令后,天空渐暗,过了一会儿隆隆的雷声也由远而近地向我耳畔逼近。我抬头看天,天像是变成了一口大黑锅,有下沉的危险。就在那一刻,街口的进山婆急赤白脸地冲到我妈面前,要借我家的苫布去盖她场院的粮食。妈二话没说,扭头跑进厢房里,把苫布拖给了她。

  进山婆走后,“黑锅”竟化作乌云,乌云在上空分裂、飘散,空隙间还露出了蓝天。蓝天不堪寂寞,特请出太阳与他一起俯瞰人间。

  我高兴地扯着妈的衣襟跳。妈妈摸着我的脑袋,看着上天笑。

  长大后,我不想如妈那般“傻”,可我阻止不了遗传基因的生生不息。走过春秋,越过寒暑,妈的思想,妈的待人接物,无时无刻不在左右着我的潜在思维和行为意识。

  受乐观因子的指使,我活得特知足,大半辈子了,想想自己就没有个吃亏受骗的时候。用丈夫的话说,受骗你也不知道。至于吃亏,只要能吃出个乐呵与健康,吃什么不是吃呀。

  在飞逝的岁月里,我最大的幸福就是倒头即睡。偶尔遇到个难缠或扒拉不开的事,想想老家的山山水水,也就呼呼地进入梦乡了。

  记忆在揭发我:当年为阻止我嫁给“黑帮”,在文城做事的二姐夫一收到北京五姐给他的信函,腾地就跳上了自行车,风驰电掣地往家赶。他迈进家门就嚷嚷着要撕我的火车票。二姐夫的霸道,把我气哭了。我趴在被垛上,不会儿工夫就把妈刚拆洗的大花被给洇湿了一大片。可笑的是,哭着哭着,我竟呼呼睡着了。

  我的傻样儿,当即博得了妈的肯定:“亮子心大,不容易受伤。”

  妈说对了,在丈夫只身赴美“打天下”的4年里,我领着孩子,可以说是什么都经历了,那些难事愁事,把人逼得,若说死,那得死几回呀!然而,受乐观因子的鼎力承托,我的脑袋一次都没耷拉过。

  尤为惊人,丈夫刚离家一个月,他所在单位,北京京剧院就传出“吴博洲一到美国就投敌叛国了”的谣言。消息传来,乐观因子立马出面招架。我率先跑到李慕良老师家去安抚老人,让他相信自己的学生,无论身在何处,决不会做出往祖国和老师脸上摸黑的事。为取信老师,我把丈夫刚从美国寄来的信函和我们娘俩的护照,一并摊给老师看。我说:“造谣的人这不是再帮您的学生打广告,让他出名嘛!”我把自己说乐了,老师也乐了。

  从整个生命跨度来说,如果快乐在于觉得生命有意义,那就要变着法儿地为自己找乐子。

  这是母亲的赠予,我无条件地接受了。

有一束光(现场)
柠檬,《柠檬树》
母亲的遗留
责编:赖 睿 邮箱:huawenzuopin@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