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坝子鳞次栉比的高楼靓房中,静卧着一家墙皮剥落、灰瓦白墙的老茶馆。
这座老茶馆原址是一座清咸丰年间修建的观音庙,民国初年,彭镇被一场火灾烧得多成废墟,唯此老宅得以幸存。老百姓说,这是观音菩萨用她的脚护着的,出于感恩,取名观音阁茶馆。
跨进茶馆的木门槛,地下是一条“千脚泥”铺就的小甬道。乡下人说千脚泥,是指来来往往的人脚底板带来的杂乱泥土,日积月累粘在地面结成的“地衣”,在光照下呈现出凹凸不平的幽黑阴影和花纹。时光带着那些足迹,有的还在人世的某条路上走着,有的融进夕阳走向生命的终点。
茶馆的老房子是木架穿榫结构的青瓦房,墙壁破败不堪,露出里面的竹篱笆。
屋中间有个长方形“老虎灶”,老虎灶边是个小水池。老虎灶最早是川西坝子的古老厨灶,以形状得名,因为它有个翘起的“尾巴”和灶头。小水池里盛满从深井汲出的地下水,用这井水泡茶甘甜透彻,喝了能清爽脾胃。台面上摆满尘垢斑驳的铜壶、水瓶、茶具。座椅都是用青竹做的,已被磨得油光锃亮,变成了金黄色甚至枣红色,人坐在上面吱吱呀呀地叫。
午后的阳光,透过屋顶的灰瓦缝隙,斜斜照射到屋子的中间,三三两两赶来的茶客放眼瞅瞅,找个竹椅,悠然落座,摸出五元钱喊杯盖碗茶,个个悠闲任性大大咧咧的样子。茶客有的只穿件背心,更多人赤膊上身,好像待在自家院子一样,不把自己当外人。
茶客以老者居多,有时也来几个拉三轮、挑簸箕、打铁的乡人。他们围成一圈,津津有味地摆龙门阵,或一本正经地打长牌,或半躺在竹椅上发呆,或衔根长烟杆漫不经心地抽叶烟。据说有的老茶客一辈子都在这里喝茶,喝着喝着自己就老了。他们的余生就在这里不经意地被打发走了。后代只要待在镇上,也跟着来茶馆喊杯茶,一如品啜故园的味道。
不少衣着时尚的年轻人也慕名赶来喝茶,一些外地人、外国人也扛着三脚架来拍照,自得其乐。店小二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他也拿台单反相机拍来拍去,还跟一些摄影菜鸟搭讪,好像这地儿缺了他,别人都拍摄不好似的。他一趟一趟地斟茶送水,有时整个赤裸的上身都汗流如注,在腾腾蒸汽和乱哄哄人群之间来往穿梭,忙碌而快活。
在这里拍摄没人跟你蹙眉头,只要不用闪光灯,你可以拍所有的人或物,老者都很配合,还跟你做个鬼脸,似乎以此为荣。
如今老茶馆搞成了多功能休憩小院儿,不仅可以喝茶,还有当地土烧酒和各色泡酒可以喝。若要下酒菜,只需喊一声,隔壁“苍蝇馆子”就吆喝着把地道的农家菜和啤酒端过来了。
下午四五点多,喝茶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剩些半躺在竹椅上的老者好像忘记了时光的流逝。他们依然各占茶馆一角,呆呆地陷入沉思。夕阳透过残破的木格窗户,在他们的身上镀上一层金辉,仿佛要将其永恒塑造在这间与时光同呼吸共命运的屋子里。屋外,暮色苍茫,夕照远去,落入山坳,勾勒出齿轮状黑色剪影。
毫无疑问,这里也藏着一种深沉的美,滚滚红尘中的人们总有一天会厌倦玻璃幕墙和钢筋丛林的,带着一身疲惫寻找这样安静的地方,或者把这里当做自己早已回不去的故乡。也许,无数人在这儿的竹椅上竹桌边,坐出了儿时咿咿呀呀的感觉,那地上凹凸不平的千脚泥“地衣”仿佛就是那浅浅的水波,载着他们踏歌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