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不得的事 互联网都记得

　　“互联网比你更了解你。”这句被互联网从业者、观察者不断重复的观点，正在这个时代的中国变得越来越具有说服力。

　　年初之际，一批人们常用的APP（手机应用程序）推出了针对每个用户个人的年终盘点，如支付宝、网易云音乐、虾米音乐、航旅纵横、航班管家、OFO共享单车、知乎、豆瓣……其中有几个，用户量甚至达4、5亿之多。考虑到截至2017年6月，中国手机网民规模刚到7.24亿，这些年终盘点能在朋友圈中刷屏，也就不足为怪了。

　　现象级刷屏背后，是海量用户的共鸣。

　　成长的快乐与忧愁

　　2017年8月7日那天晚上，刚大学毕业半年的王定坤，听了33遍西班牙歌手阿尔瓦罗·索莱尔的《Sofia》（索菲亚），这是网易云音乐为他统计的，这也成为他一年中单曲循环的数量纪录。歌词中有这么几句：“看着那往昔的时光，在悄然流逝，都已逝去。我已不相信你，我会就此放手。就此分别，只想孑然一身。没有你，我的生活还会继续。”

　　考虑到每首歌长达3分半，这位健身教练整整用了两个小时听同一首歌。这一年他只身一人闯荡北京，一天吃8顿饭让自己迅速壮起来，胸肌、背肌、腹肌清晰可见，发力时硬如骨骼，这成为他招募学员时的底气。他在北京适应着踏入工作后的生活，踏实勤奋，形象阳光。8月7日那天他情绪低落的原因，是许久不联系的前女友忽然来加了微信，这让还在单身的他感到“内心有些波澜”，他们一起回忆了从前，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选择继续一个人生活，每天用两个多小时上下班，打拼未知的未来。

　　同样刚工作半年的周梦婷，在自己的“航旅纵横”APP年终盘点里发现，过去这一年，只有过一次飞往南方的航行。2017年6月8日，她与同学们一起去了昆明，这段毕业旅行，没有攻略，被客栈老板坑；随后她一个人飞往上海，去为一个复旦大学的铁哥们当毕业红毯女伴，去了上海迪士尼乐园。

　　在那之后，尽管在中青旅工作，周梦婷体验到的并不是去往世界各地，而是向北，再向北，反反复复从北京飞往内蒙古——她的部门负责这条旅游线路。2017年，一条伸向南方的航线，许多条往返内蒙古的航线，在年终盘点图上，形状像一只风筝，牵动着这个“95”后对事业和生活的追求。

　　工作已近两年的莫非，在网易云音乐上留下最多的关键词是“吻”，这个词在她一整年的音乐记录中，出现158次。但这一年下来，莫非发现自己依然单身。追求者不断，但没有人让她真地迈出那一步。天天相伴左右的，是一只花猫，做完绝育手术后，尤其粘人。她不再喜欢长途旅行，不再习惯夜半归家，有只猫在等待，租来的房子才有了家的感觉。

　　虽然“猫奴”们（养猫爱好者群体的自嘲称谓）总说，有猫就够了，但她发现，APP可能有不同意见。这一年，莫非听过最多的音乐，是朴树的《清白之年》，有整整51天播放记录。歌词里说，“你得到你想要的吗，换来的是铁石心肠，可曾还有什么人，再让你幻想。”

　　生活的温暖与压力

　　陈轩棋无需支付宝提醒，也记得自己这一年去看过多少场演出。

　　整个2017年，她去看了38场话剧、1场诗剧、3场默剧、5场音乐剧、4场舞剧、1场木偶剧、1场影子戏、2场京剧、2场歌剧、4场其它演出（共61场演出），12场展览；看了41部电影（出自13个国家和地区），1部纪录片，12部电视剧；读过9本书、数百期报刊杂志；有过7次旅行，在31天里去了1个国家和6个国内城市。

　　尽管对生活如此用心，她还是很惊讶地在支付宝年终账单中看到，仅通过这一个软件支付的出行次数就有178次——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花在了去看演出的路上。

　　对生活的热爱，有许多记录方式。

　　曾留学西班牙，如今在山东一家石油公司工作的张妍觉得，支付宝年终账单并不全，她还有很多钱花在了微信支付和银行卡上。这并不影响支付宝如实记录了这一年她的最大开销：母婴类商品。这一年8月，儿子出生，直接改变了这个爱美的烟台姑娘几乎所有生活方式。她看着支付宝上1.5万多元的花销，想起来给儿子买了几个不同的安抚奶嘴，最后他一个都不喜欢；想起来买了一大堆玩具，“不买怎么知道孩子喜不喜欢”；想起来买了好多衣服，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有些只能穿一次。

　　之所以这样大手笔，是因为，面对这个可爱的新生命，“我觉得自己买得已经很克制了”。没有什么能阻挡一个妈妈的爱。通过对张妍的数据分析，支付宝用人工智能预测她2018年关键词是：温暖。

　　同样在购物中投入了大量热情的，是在某互联网公司做高层的林溪。这一年，她的支付宝账单数字超过了大多数人，考虑到其收入水平，这本来很正常。但在这些花费中，有一部分用来买了700条裙子，平均每天买两条。她用了一年时间，也只穿了其中一半。

　　之所以买这么多，她自己解读为压力使然。2017年，她换了工作，见了很多朋友，去了不少地方旅行，压力却总如影随形。购物成为独特的缓解方式，尽管她既非拜金主义者，也没有很强的购物欲。作为对比，压力没那么大的2016年，她“只买了100多条裙子”。

　　几乎没有悬念，支付宝为这位买了许多衣服的女性，预测的2018年关键词是“潮”。

　　奔波的满足与失落

　　虽然离开大陆回到台湾工作5年多，2017年，黄槿涵还是在支付宝上花了1000多元人民币。在大陆读书几年间，这个台湾姑娘迷上了淘宝购物，甚至大学毕业论文都以淘宝为研究对象。

　　回到台湾后，由于快递费用、运送时间等问题，她在淘宝上花的钱少了许多，甚至还沿用着通过网页淘宝购物的习惯，而不是如大部分用户那样转到手机客户端。但她始终保持的习惯是，在店里看到喜欢的商品，回去就上淘宝找同款，“一定会有，而且会便宜许多”。2017年她换了个更喜欢的房子住，也花了不少心思去布置，在购物清单中，家居类占了大部分。许多东西直接寄到台北比较贵，她便一次买几单送到上海的转运站，然后一起寄到台北。

　　这一年，李木的OFO共享单车记录达到了1015公里，这还不如出差时从北京飞到杭州的单程距离远，但他整整骑行了152次。因为遍地皆是的共享单车，他的出行方式改变了。最早一次，他早上6点半便骑车去了地铁站；最晚一次，凌晨3点他还在北京东三环辅路上闲逛；最长一次，系统显示他骑行了500多公里、7个小时，那是因为他忘了锁车，也没在手机上点停车，数据并不会思考这些是否合理。

　　在某互联网公司做旅游频道的田冠男，用“航班管家”统计发现，这一年自己飞行了7万多公里，相当于绕地球1.75圈，有3天多时间在空中度过。但更多的时间，他都在北京，编辑许多关于旅行的稿子发出去。

　　单学刚的“航旅纵横”记录，则超过了99.9%以上的旅行者。2017年，他在除河南、山西、江西、宁夏之外的所有大陆省份机场都留下了足迹。尽管每年这位人民网的舆情分析专家都是飞行达人，出现在各地的会议和活动中，但这一年，他还是体验了8个新机场、4家新航空公司。广博的中国土地上，留下了无数像他这样，为工作奔波的身影。最长的一次，他在机场等了整整近5个小时才起飞；最晚一次，他直到凌晨3时才到达昆明机场，早上8时多就登上了共青团云南省委讲座的舞台上，一如既往地神采奕奕。飞行带来的疲惫感，在2017年底携妻儿飞去三亚度假时，终于烟消云散，这一次，终于不再是为工作而飞。

　　单学刚的2018年首飞从1月1日就开始了，如今值得期待的是，他离国航终身白金卡越来越近。

　　数据的光明与隐忧

　　“从APP的统计看，我这一整年到处飞，在不同的城市住酒店、吃饭，听音乐总在深夜……看起来，还是蛮‘悲催’的一年。”复旦大学数字与移动治理实验室主任郑磊，在分析完自己的数据后这样自嘲。

　　来自网易云音乐的统计显示，这一年，郑磊有8个晚上听歌至深夜12时之后，原因非常简单，他都在写文章或是改论文，怕犯困便打开音乐。至于飞行里程，则击败了航旅纵横上99.4%的用户，被这个APP称赞为“登峰造极，您就是为飞行而生的”。

　　从上海出发，郑磊飞往北京、贵阳、广东最多，因为这两地大数据产业发展最好。但是，这位大数据专家，对这些APP年终盘点的说服力有些怀疑。比如5月20日那天，他反复听一首叫《暧昧》的歌6遍，被网易云音乐形容为“大概是很特别的一天”，然而那天的气氛却难言暧昧，甚至只能用紧张来形容——那是贵阳国际大数据产业博览会之前，他改报告至深夜，浑然不觉音乐进入了循环模式。

　　“即便天天用，APP对我们的生活也常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郑磊感慨。“还存在不全面的问题，支付宝统计了这一年的花费，可我在微信上消费也不少。”

　　话虽如此，更让郑磊担忧的是，“10年前你买了什么，可能早就忘了，但支付宝不会忘记”。他说，像这样的盘点，一方面说明互联网很好地记录着我们的生活轨迹；另一方面，还应担忧的是有如此多数据被记录，个人隐私更容易采集，也更容易泄露和被滥用。

　　事实上，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网络安全协调局日前约谈了支付宝、芝麻信用有关负责人，针对的正是其收集使用个人信息的方式，不符合《个人信息安全规范》国家标准的精神，违背了其前不久签署的个人信息保护倡议的承诺。支付宝母公司蚂蚁金服有关负责人也表示，将全面排查、专项整顿，从根本上认真反思和采取切实措施。

　　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悲观。

　　“积极的一面是，过去数据是宏观的，如今每个人都拥有独一无二的数据画像，不是一个国家的、一个省的、一个城市的或者一条街道的，而是关于你一个人的。”互联网观察者李顺这样告诉本报记者。“说到底，这是科技和知识关照到每一个人身上的具体体现。”

　　李顺觉得，这么多年终盘点的出现，还因为互联网真切影响着人们的生活。以前互联网只是纯粹的线上活动空间，现在已变成渗透进生活方方面面的“水电煤”。它不再只是“虚拟经济”，而是能为人们生活提供便利的、触手可及的工具。与此同时，互联网上不同的个体、经济体产生的大数据正在实现互通，形成“共享经济”，这让互联网从纯粹的线上数据连接，升级为现实社会经济活动的连接。

　　关于人们生活的真相，可能就在自己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