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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7年12月27日 星期三

天籁无限

程大利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7年12月27日   第 11 版)

  我离开南京以后,与乐泉先生面缘不多,心缘却常在。与他同事几年,结下友谊,留下殊深的印象。每与友人谈及书法,首先会想到他。其实,何止书法,谈到艺术话题,我也必然会想到他。

  若在六朝,乐泉大约会是个“栖丘饮壑”的隐士。今天,他仍与都市保持着距离,喜欢“心远地自偏”的生活。心法好,无处不可“隐”。乐泉隐于翰墨,逸趣横生,一颗静寂的心幻化出的满纸烟云连一丁点的烟火气都不沾。书法深处的道理与自然一致。人,因为有了社会性,所以就容易“不自然”,总想做给别人看,总是刻意地“端着”或者呈强角力地拉开架势竞争。因此,“法自然”“师造化”成为后来的古训。无论古今中外,所有艺术的道理都告诫人们,心灵的自然才是艺术的根本。艺术的功能也是帮助不自然的人自然起来。赵孟頫说的“古意”,康有为的“真、朴、简”之论都是回归自然、返璞归真的意思。

  “自然”是轻松、放下的大自在。大自在首先来自人格的独立。我与乐泉相处,从不见他有丝毫的取巧。讷于言表,朴淡安静。他也从不会阿谀俯仰,褒贬不轻率为辞。这绝不是城府,而是敦厚而至简的性情,如一潭至清的深水让人照见自己的影子。所谓“春风大雅能容物”,便是乐泉的常态。我60岁后著文谈到笔墨深处乃是“静、淡、慢”三个字,而乐泉年轻时已然是这种难得的状态了。

  笔墨艺术“内修心而外益世”“抒胸臆以振斯文”、“益世”、“振斯文”是士大夫历来的担当精神。两千多年来的事实是,人格越高尚,距离政治的“当下”越远,屈原、司马迁、苏东坡都是如此,怀才不遇便会被所谓“边缘化”,而往往边缘化的人能成就艺术高峰。乐泉在当代艺术界大概便属此类,也因此,乐泉的艺术高度远远未被人们认识。

  技术之外的东西叫“格”,乐泉的格曲高和寡。既是氤氲的心象变幻莫测,又是笔笔行云流水,步步可见莲花。可以说,他修的是“上等法”。汉魏间,人们已经知道境界之高莫过于自然。故论及点画都用“千里阵云”“高山坠石”“万岁枯藤”这样的词句;至唐,韩愈《送高闲上人序》中极推崇赋情于笔,喜怒哀乐注入书中,这便是“自然”。乐泉修的功是在几十年浸淫于传统和深厚的笔墨技法上,真正的“化”了前人,“万殊一相”,笔我合一。他对艺术的认识突破了前人的窠臼,在其《书道说》一文中创造性提出,“书道启于三个层次的叠进。一技法,二心法,三自然法。”,“由无意到有意,从技法到心法,乃至化心法为自然法,万殊一相,物我两忘。笔即我,我即笔,两相圆融,此时,心障化却,意随笔走,心智由此获得自由空间。灵光刹那显现之时,笔意绵绵,心相无限,笔下当可纵横无碍。”正因为这种无为似有为的“定生慧”超然状态,使得他能抗拒社会庸俗的力量,保持着人格的独立与完整。

  放下,才是大自由,但放下很难。“功成名就”之后放下尤其难,只好将自己定型在一种模式上,原地踏步惯性地重复书写。乐泉则不然,他年轻时在沪上办展就已得到书界前辈惊人的评论,而他似乎并没在意,也没有借“势”而为。他深知“忘记自己”的“放下”,才是真的自由。“创造有时也意味破坏与重组”,这是乐泉对学生的教导,有法无法,破法而生,一切任其自然,正如他所说:“所谓创作,无非是心底浮现的花,风吹水绽,自成涟漪”,此种境界正是得道的大明境界,这种快乐绝非局外人所能感受和见得。

  艺术之途应是“体道艺之合,究圣哲之蕴”,这一体一究就是修为。品透前贤方有识见,识见愈高,入境愈深。正如弘一法师所言“有出格见地,方有千古品格;有千古品格,方有超方学问。”书法所浓缩的文化基因太过丰富,以至于规范人很严,要求人太高。品不正,无从言书;格不高,更无所谓书法艺术,写字罢了。有两千年历史的书法早已形成自身的艺术规律和成熟的艺术法则,且每位致力于书法美感的人都力图用一种不同的结构和韵律来标新立异。“这样,在书法上,也许只有在书法上,我们才能看到中国人艺术心灵的极致。”(林语堂《吾土吾民》)。书法,应是中国人的艺术圣殿,是安顿心灵的地方。说到书法的神圣,应该把心先掏出来洗一下,再说“澄怀观道”的事情。乐泉有段自白非常好,“由此经历黑白之道的洗礼,生命在涅槃中得以重塑。书道,承载着一个无限深奥与永恒的世界,如觉上苍与你沟通的心桥。其绵弥幽深的大朴大美之境,时时化映于觉者心性之玄微,蒙养自强不息之生命辉光……迹本于心,婴心至纯;大道忘言,天籁无限。”

  书家本色是诗人。乐泉诗心如水,绵延不息。“冷眼红尘生万象,长风吹我雁行高”(乐泉《无题》),冷逸之心,跃然纸上。我搬新居,他送我“坐听隔江钟”五字。时时看看这五个字,感受其透心的清澈。

  每于灯下翻阅乐泉书稿,文中内容之丰富精彩,令人难以释手,读到会心处,不禁抚掌击节。这本论道兼及书、画、诗合集,取了个禅意很浓的名字《白云无门》,典出东坡居士“欲与白云论心事,碧溪桥下水潺潺”。无尽的文思,读者阅后掩卷仍可回味。

  我于书法和格律诗虽不能说是完全外行,但浅薄得很,可谓“不辞小马拉大车的辛劳”。要准确评说乐泉及其艺术,须从他的心性说起,因为我懂乐泉,理解他,尤其喜爱着他的艺术。

  主持人:李树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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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艺术本真的书法家乐泉
万殊一相 笔我两融
天籁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