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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7年12月11日 星期一

农耕文明的“活化石”? 过度开发的“摇钱树”?

传统村落的“存”与“活”

本报记者 贾平凡 彭训文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7年12月11日   第 05 版)

  贵州省黎平县皇岗村
  李青儒摄

  村里的老水车又转起来了、破旧碾坊被改造为时尚咖啡厅,苗家吊脚楼变身干净卫生的民宿……今年,贵州省黔东南州台江县交宫村驻村第一书记胡伟很忙碌,他正带领村民按照专家建议改造村子、发展电商。

  这个苗族聚居的传统村落,苗家特色的吊脚楼、水车、风雨桥、民族风俗等元素保存完好。几个月前,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罗德胤带领团队来到这里,对村子的保护和利用提出改造意见。胡伟说:“如今,原本想搬走的村民留下了,游客纷至沓来,村子充满了生机。”

  自古以来,大大小小的乡村遍布中华大地,像一幅幅或温婉、或豪放的山水画,凝聚着中华民族璀璨的历史文化。随着城镇化、工业化建设速度加快,一些传统村落正渐渐褪去色彩,甚至消失。自2012年起,住建部等6部门启动传统村落保护工作。目前,中国传统村落名录已经公布4批,总数量达到4153个。今年,中国已启动第五批传统村落调查,预计总数将超过5000个。

  在新型城镇化和乡村振兴战略大背景下,传统村落如何接续现代化,留住乡愁?如何让传统村落活起来、动起来,实现乡村振兴、可持续发展?记者对此进行了采访。

  

  ①

  如何协调与城镇化关系

  让村民看到传统村落价值

  乡村特别是传统村落,是中华民族农耕文明的见证,是活着的文化遗产。同时,在现代社会,城镇化建设和工业化建设是任何一个国家迈向现代国家的必由之路,也是一个历史的发展过程。2016年,中国城镇化率达到57.35%。

  工业化、城镇化进程加快,对广大乡村产生了深刻影响。其中,自然村特别是传统村落消失是特征之一。据统计,中国自然村正以平均每天80到100个的速度消亡,本世纪前10年已少了90多万个自然村,其中包含大量传统村落。

  “城镇化是大趋势,但传统村落保护速度远赶不上毁坏速度的现象亟须纠正。”中国古村落保护与发展专业委员会主任赵琛每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农村度过,至今已探访100多个传统村落。他将城镇化对传统村落保护带来的挑战归结为3个方面:

  一是传统村落因村民迁出而出现衰败。精准扶贫异地搬迁安置让越来越多村民进城落户或另盖新房,原来居住的村庄及建筑长期无人照看、修缮,逐渐残破倒塌。

  二是村民缺少对传统村落进行保护的意识和意愿。他举例说,云南西北部一个白族聚居的传统村落,保留了大量明清时期的精美建筑,但很多村民为了娶媳妇,把雕刻着精细图案的门窗换成现代的铝合金材质门窗。

  三是对传统村落不规范修缮容易造成“二次破坏”。一些传统村落修缮交由外来施工单位完成,使用材料、建筑修缮理念等采用城镇建设思路,不仅破坏了原有风貌,还易造成“千村一面”。

  《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2014-2020年)》提出,在提升自然村落功能基础上,保持乡村风貌、民族文化和地域文化特色,保护有历史、艺术、科学价值的传统村落、少数民族特色村寨和民居。

  “只有让村民真正看到传统村落价值,他们才会转变观念。”作为乡土遗产保护专家,罗德胤的团队已经完成云南元阳县哈尼梯田村寨蘑菇房修缮、湖南会同县高椅村私塾改造图书馆、贵州黔东南州黄岗村吴家老宅修缮和禾仓民宿改造等传统村落保护改造工程。“当开设的图书馆、咖啡馆、民俗等形成一定经济规模后,村民看到了传统村落的好处,自豪感和认同感获得提升,很多原本打算离开的人选择留下,开始保护和修缮老房子。”

  

  ②

  如何协调与法律规划关系

  制定规划防止“一哄而上”

  那么,究竟什么村落才能称为传统村落?保护标准是什么呢?

  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东南大学教授陶思炎认为,能够进入传统村落名录的应该是有一定历史、有遗迹、保存基本完整、人们生活过或正在生活的村庄。“它是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结合。”

  他同时表示,这个标准不能全国统一。对于少数民族村寨,只要村民的居住区域、生活状况能够保持原有风貌,也可以称为传统村落。

  中国艺术研究院建筑艺术研究所所长、住建部中国传统村落专家委员会委员刘托则认为,传统村落保护应该保护那些在整体风貌达到一定质量、文化样态继续存续的活态村庄,“有些传统村落已经完全空心化、衰败到难以保护,当地村民也没有保护意愿,就不应在保护之列,可以按照城镇化方式进行改造。”

  一些专家坦言,由于入选标准不统一,评审机制尚待完善,造成很多乡村“一哄而上”,争抢进入传统村落名录,实际情况与申报材料出入较大;而监督机制的缺乏,造成一些进入名录的传统村落在使用资金时出现“把买酱油的钱拿去打醋”现象,一些村落因为过度旅游开发而破坏严重。

  “对于进入名录的传统村落,应该来一次‘回头看’。”赵琛说,应建立完善的传统村落进入标准和退出机制。对于一些不符合标准的,可以考虑将其摘牌、停牌,用警告方式保持传统村落评选和保护的严肃性。

  一些地方则开始通过出台相关法律法规方式予以规范。今年12月1日起,《江苏省传统村落保护办法》施行。办法建立了政府相关部门协调机制,明确了传统村落认定条件,同时对损坏或者擅自迁移、拆除传统村落内传统建筑行为明确了处罚标准。

  “传统村落保护发展到今天,很多新问题开始出现,需要冷静地做一些思考和调查研究,出台全国性指导规范和规划,地方也要因地制宜出台配套政策,稳健推进这个文化工程。”陶思炎说。

  而在实际操作中,如何协调传统村落保护与一些法律法规的矛盾也考验各方智慧。农村宅基地产权买卖和转让的限制,使村民毁约成本低,造成一些社会资本望而却步。同时,一些传统村落中建筑产权不明确,也加大了保护和利用难度。

  新一轮农村土地制度改革试点开始后,土地所有权、承包权、经营权实行“三权分置”。罗德胤鼓励村委会把村民闲置土地集中起来,通过成立合作社方式,或用集体土地使用权和开发商谈判,从而维护合同的长期有效。

  罗德胤说:“我们正在努力突破政策限制,帮助不愿意在传统村落居住的村民盖新房,将老房子经营权转让给政府,向社会征集使用者;对愿意住在传统民居里的村民,给他们一定经济补贴,但要求他们不能随意拆房和改造。”

  

  ③

  如何让村民生活现代化

  激活村落内在生存机制

  “虽然大家都认为原生态村庄好处多,但对于农村发展和农民脱贫来说,困难往往更多。”胡伟说,台江县有36个传统村落,每个村落都像一颗闪亮的珍珠。由于交通不便,很多像交宫村这样的传统村落一直处于自给自足状态。去年驻村后,这里贫穷落后的面貌让他十分忧心。

  如何在传统村落保护和农民生活现代化之间找到平衡?这是胡伟的烦恼,也是所有传统村落保护者需要共同思考的问题。

  今年6月,“中国乡村复兴论坛·台江峰会”召开,交宫村迎来了发展契机。从举办乡村复兴论坛到整村改造,从融资到宣传,从扶贫到扶智,从传统到现代,在众多专家学者的帮助下,交宫村打通了传统村落向外推介的“最后一公里”。

  “峰会给交宫村最大的影响是村民理念的更新。”胡伟说,从筹备峰会到峰会结束,村里不仅环境更干净、苗家吊脚楼的卫生改造更顺畅,而且村民的眼光发生了变化,“他们意识到村里的老房子、水车等老物件的价值,对周围一草一木更珍惜了。”

  如今,胡伟带领村里的年轻人做起了电商,世代农耕的苗民们学会了把一些特色农产品进行精美包装后往外出售。胡伟说:“只有改善农民的生产生活条件,传统村落保护才能实现可持续。”

  中共十九大报告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那么,传统村落保护如何培育与其价值相适应、与环境承载相契合的业态,实现乡村可持续发展?

  “传统村落产业发展要面向未来,不能只走旅游开发这一条路。”刘托表示,一味强调乡村旅游,会造成传统村落的同质化和过度商业化,破坏原有文化生态。

  刘托说,“要激活传统村落内在的生存机制和活力,根据自身特点发掘那些‘人无我有,人有我优’的部分,打造特色农业、观光农业、传统手工业等,让村庄依托自身自然条件、社会条件持续生存下去。”

  

  ④

  如何协调保护和开发关系

  让文化生态活起来

  传统村落是农耕文明的“活化石”,也可以成为乡村发展的“摇钱树”。究竟是在开发中保护,还是在坚守中保护?这是一个难题。

  目前,一些传统村落商业化氛围过浓、开发同质化、村民边缘化问题凸显,很多传统村落丧失了原真性。

  “传统村落保护不能见物不见人,要注重维护整体的文化生态。”陶思炎说,不仅要保护老房子、戏台等古物,还要关注戏曲、游戏、传统节日活动、民俗生活等反映地方人文历史的要素,发掘民间故事、神话传说、谜语笑话等口陈资料,赓续当地传统道德伦理观、宗教信仰观、审美情感等精神文化。

  陶思炎同时表示,开发带有拓荒性质,需要慎重。可以选择一些次要的传统建筑进行改造和开发,但大规模开发需要统筹村民、学者、社会力量等,根据当地条件、文化传统、资源禀赋,经过充分论证来选定。

  专家们一致认为,要恢复村民在传统村落保护、利用、开发中的主体地位,提升他们主动性和积极性,不能将他们边缘化。

  住建部相关负责人表示,下一阶段保护发展任务将以复苏传统村落为重心,在加强保护的同时,更要重新激发其活力,推动中国传统优秀文化在现代化建设中得到继承弘扬。

  在实践中,活化利用正逐渐成为共识。浙江省松阳县四都乡平田村,一年中有200多天云雾缭绕,100余户人家依山而居,“村落——梯田——山水”的完整格局,让平田跻身第三批国家传统村落名录。

  当村民逐渐下山进城,闲置的老房子谁来照料?

  拥有乡愁情结的平田村老支书江根法将村里空置损毁的十几栋老房子租赁过来,交给罗德胤团队将其整体改造为民宿。曾经在都市逐梦的女孩叶大宝回到村里,成为松阳县云上平田农业旅游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负责相关经营。去年年底,修缮完毕的老屋作为民宿对外开放,餐厅、青年旅社、民宿住宿区、展览馆、农耕馆……让平田的人气越来越旺。

  罗德胤说,平田村的实践证明,传统村落改造可以用最小损耗延续其使用价值,实现传统村落的活态保护。

  “我们要呵护、支持那些回到家乡,从事传统村落保护、利用和开发的人,因为他们绝大多数是真正热爱村庄的的,而不是只看中商业利益。”赵琛说。

  

  意大利

  立法保护遗产

  传统村落或者城镇是国家物质或者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法律保护极为重要。1964年,在意大利威尼斯召开的从事历史文物建筑工作的建筑师和技术员国际会议第二次会议通过了《威尼斯宪章》,这成为了欧洲国家保护文物、遗产的国际通则。

  日本

  开发保护结合

  日本村落保护很少出现大拆大建现象,大多只是针对个别村落、独立住户进行的小规模改建、修缮。日本在进行村落保护中,政府注重和当地民众的沟通和配合,让民众参与到村落的保护和开发中;将保护和开发相结合,对村落中的展览建筑进行重点改造。

  法国

  国家审定维修

  法国对古建筑的保护中40%的资金来自政府,旧居的50%的维修费用由政府负担。为保护古城的完整性,法国会专门划定区域建设现代小区,解决住房问题。

  法国还规定对古城区的建筑不得随意拆除,维修或者改建都要经过国家审定,国家会给予资助。

  英国

  民间力量参与

  在古城保护宣传、推动制度建设等方面,英国的民间团体起到很大作用。1877年,英国第一个全国性的古迹保护团体“古建筑保护协会”成立。自此之后类似团体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这些团体还通过推动立法来影响政府决策。民间团体的参与让英国古城古迹保护成为一种民间自觉。

  (本报记者 张一琪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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