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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7年11月25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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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 厉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7年11月25日   第 11 版)

  花前月下两情相悦时,不是行走在大地,而是漫步在月宫,外界越冷清,俩人的心靠得越近,恨不得融化为一人;但是结婚生子后,大家好像突然落地,虽然从一点出发,但人各有路,家好像变成了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微缩社会。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我的儿子已到了小学五年级。正逢人类从信息封闭的时代,进入到一个互联网的开放时代,儿子操作电脑的熟练程度,让理科教授的妻子也惊叹不已。

  儿子个头比较高,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一直被老师安排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这学期以来,他的学习有了退步,我们帮他分析原因,我问他:“是上课时不用心听讲?”性格内向的儿子摇摇头。

  我检查了一遍他该学期的作业,发现以往的作业很少出错,近期却常常出错。“是不用心做作业?”孩子还是摇摇头。

  妻子怕我和儿子发生争执,就断然中止了我和儿子之间的谈话。妻子在家里说一不二,我稍有不从,我们之间就会爆发一场战争。我总不能为一点小事就显示男人的强大吧?所以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最明智的办法,就是我首先保持沉默。时间一长,她自然成了家里的霸主。

  儿子做完作业后,就开始上网,在网上和他的小朋友们聊天、玩游戏或者看动画片。

  我很想和儿子就他的学习进行比较深入的交流,但是一般情况下,只要我开口,都会受到妻子的纠正。好像我一开口,就会有错,时间长了,我在家里就很难开口说什么了。

  可是问题不期而至。一天晚上,我们吃完晚饭,大概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刚结束的时候,儿子说他头痛。妻子瞟了我一眼然后对儿子说:“谁让你一直上网的?你告诉妈妈,今天下午三点半放学后,你都干什么了?”儿子的学校就在我们居住的小区,每天下午三点半放学后,我们希望他能够自由活动,尽量让他在自由和放松的环境中成长。儿子是一个诚实的孩子,只要说话,几乎不会说假话。

  儿子说:“我一直在上网。”

  “你为什么不去和同学玩呢?”

  “有的同学去参加补习班了,有的同学也回家上网去了。找不见人与我玩。”

  “作业做完了吗?”

  “做完了。”

  妻子又说:“今晚不许再上网了,早点休息吧。”儿子洗涮后,果然早早就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孩子说不能去上课了,理由是头痛。妻子说不行,头痛也得坚持去上课。孩子趴在床上不起来,任凭我和妻子怎么劝,他都不起来。再问原因,他干脆不理睬我们了,妻子这时候没有办法。我觉得孩子昨晚睡得很安详,是不是在学校遇上了不顺心的事儿,才不愿意上学去了?我躲到另外一间房子,关上门给孩子的班主任打了电话。班主任说,确实有事儿,昨天在她的语文课上,她让他站起来回答问题,他不吭声。老师说这孩子本学期以来,学习不是很好,是不是因为他视力下降的原因,他看黑板上老师写的粉笔字时,总是眯着眼睛,显得很费力。

  我将这个情况立即报告了妻子,试图和她商量对策。

  妻子武断地说:“这有什么可说的,都是上网造成的。上网将视力搞坏了,在班上又坐在后边,老师讲的内容他怎么能听清呢?”

  这一下全都明白了,孩子的学习成绩下降是上网造成的,老师提问时他回答不上来是上网造成的,头痛也可能是上网造成的,他有时候给妈妈帮腔时表现出来的高智商与上网也绝对有关系,关键是上网将孩子的视力搞坏了。看来网络对孩子的影响太大了。

  我告诉孩子他妈妈的意见,让他以后别上网了。孩子点了点头。

  接连几天儿子都信守诺言,不再上网。

  可是有一天,我们发现,他又一次上网了,这一上,又一发不可收拾,每天下午放学后,他最大的事儿,就是上网。

  妻子严厉地对孩子说:“将眼睛搞坏了,学习也受到影响。别再上网了。”她看孩子不管不顾,仍然闷着头上网,就动手将孩子从电脑边强行拉开了。孩子没有吭声,若无其事地去练琴了。

  我出门散步回来的时候,妻子宣布,她已将家里的三台手提电脑全部加了密码。

  孩子上床后突然哭闹起来,就像突然而至的一场暴风骤雨。他边哭边开口质问我们:“现在整个世界都网络化了,总不能退回到你们以前的时代吧?你们为什么不让我上网?”

  我有意将问题简单化,抢着回答:“怕将你的眼睛搞坏了。”

  儿子说:“根本不是上网的原因。我眼睛近视,这是遗传,看看你们二位吧,都戴着深度眼镜,我能不近视吗?”

  这话说得有道理。妻子也有点惊奇地看着儿子,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给电脑加密码,将密码告诉爸爸了吗?”孩子一边抹眼泪一边问妈妈。

  妻子说:“没有。”

  孩子又说:“那爸爸上网还得妈妈批准吗?”

  妻子说:“是的。”

  孩子哇哇哭得更伤心,几乎是哭喊着说:“这对爸爸不公平!”

  孩子竟然为我鸣不平,这让我很感动,但我也理解妻子的一片苦心,我只有用沉默表示我对家长制无可奈何的态度。

  妻子则说:“没有公平这一说,如果全让你们公平了,你们想干啥就干啥,这家还是一个家吗?”

  孩子哭喊着反驳:“我也是这个家庭的一员,我有权利知道我们家电脑的密码。”

  出乎意料,孩子竟然这样表达自己的要求!这难道不是妄图颠覆妈妈的家庭统治权吗?我盯着妻子,看看妻子有什么高招。

  妻子肯定要在我和孩子的面前捍卫她作为家长的权威。这一次她没有发怒,她也有她的道理:“你要求权利,是吧?我问你,你有什么权利跟我这样说话?我辛辛苦苦挣钱养活你,让你学习,甚至你的生命和饭碗都是我给你的,你怎么能不听话呢?”

  “谁让你给我生命的?谁让你养活我的?你让我当你的儿子,你事先征求过我的意见吗?”孩子的这句话,将我惹笑了,这——这也太有才了。

  妻子仍然不依不饶:“你别胡说了,我现在管紧点,是希望你将来有出息,是希望你将来好。”

  “我想现在就有出息,我希望现在就好。别为了将来,现在就把我不当人。”孩子的话斩钉截铁。

  什么?我有点不敢相信我的孩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暂时没有勇气判定孩子这句话正确与否,因为我们一直将理想与未来看得比现实重要。

  妻子还想说什么,我粗暴地制止了她。妻子一看我竟然要和儿子站在一起,她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啊。”

  我理解她,同情的眼泪开始在眼眶中晃悠。孩子看着妈妈哭了,懂事地说:“妈妈,我以后控制上网的时间,我也不想知道密码了,密码永远归妈妈掌管。妈妈别哭了,行吗?”

  妻子似乎更伤心,为此哭了很长时间。

  这个夜晚又像一场不咸不淡的梦,天亮以后,一切照旧。窗外的天空像海水一样湛蓝而无限,一只小鸟在阳台的窗沿上向屋里探了数次脑袋,没有争吵的家园安静而温馨。妻子还是我们家的一家之主,这一点,看来难以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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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的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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