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家陈丹晨早年与巴金先生结为“忘年交”,陪巴金出访,面对面交谈,曾出版过《巴金评传》《巴金的梦》《巴金全传》。巴金之女李小林称他是“爸爸的小朋友”,认为他是巴金晚年与巴金相处、交谈时间最长的人。
巴金日记中记录:“(1963年2月4日)上午九点一刻陈丹晨来访,谈到十一点半钟。”这是两人首次见面。那时陈丹晨刚大学毕业,年届花甲的巴金须发斑白,仍健康壮实,但脸上流露出一丝说不清是犹豫还是沉思的神情。陈丹晨形容这次巴金的谈话声“就像低哑的弦琴在弹奏着一支节奏跳跃的曲子那样,在倾情诉说”。
《明我长相忆:走近巴金四十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记录了陈丹晨自上世纪60年代至2003年40年间,与巴金面对面的交往过程。巴金晚年创作《随想录》,赴港接受香港中文大学授予荣誉博士学位,倡导创建中国现代文学馆,对青年人的挚爱与鼓励,坚持独立思考,桩桩件件呈现了巴金晚年的经历与状态,被完整记录和保存的对话和书信材料,则还原了巴金当年的所思、所言、所感。
那一次巴金还带陈丹晨参观了他的家,陈丹晨的印象是到处是书,连客厅、过厅、走廊、卫生间都放满了书。巴金透露,他准备写一部长篇小说《群》,是《家》《春》《秋》之后的第四部,写觉慧出走后的命运,可这部小说最终没有写。那次见面,陈丹晨问什么,巴金就答什么。巴金很动情地谈到友情,讲自己年轻时在法国留学,曾在塞纳河边的旧书摊买到过一本秋田雨雀的剧作,那是一个世界语译本,当时坐在卢森堡公园里,一口气把它读完了,心里充满了希望,感到春天一定会来到,回到上海就把它译成了中文。没想到,34年后,他与秋田雨雀见面了,当时两人都激动异常。
巴金晚年曾说过:“我经过六七十年的风风雨雨,争取说真话,争取做好人,我仍然是一个普通的人。”在陈丹晨看来,巴金对权和钱都看得特别淡:他当过14年的出版社总编辑,那时候只有几个人,他又当总编辑,又要编书,又要校对,甚至还要跟伙计一起打包,就是一个不领工资的义工,靠稿费生活。按说巴金应该很富有,因为他写的书多,但有时候他拿了稿费就送给朋友。
上世纪50年代《巴金文集》出版,巴金得到了很大一笔稿费,这笔稿费后来被他捐了。为了中国现代文学馆,他第一次就捐了15万。那时候普通百姓的月工资大概是百十来块钱,15万是天文数字。以后巴金陆陆续续捐钱、救灾,有时他让刊登他文章的报纸刊物直接把稿费寄给文学馆。1993年巴金告诉陈丹晨,最近在考虑后事,他说家里这些钱准备都捐出去。“我说你得给儿女留一点吧?他说不留。他说话的神态我还记得,很坚决。”
巴金主张文学创作要无为而治,他告诉陈丹晨,不要迷信权力、崇拜权力,更不要去钻营。“如果你当了官,真正为老百姓办实事,是好事。你在出版社当编辑,应该做一个好编辑;教书,就应该做一个好老师;当官,就应该做一个好官,这些都是应该的。”
巴金去世的那天,陈丹晨飞往上海,见了巴金最后一面。院长说,巴金的身体很多机能已经衰竭,但他的心脏依然非常顽强地在跳动,像这样已过百岁的老人,有这样坚强的心脏,非常少见。陈丹晨想起巴金曾对他说过一句话,这句话对自己影响至深——“我虽不能苦人类之所苦,而我却是以人类之悲为自己之悲的。我的心里燃烧着一种永远不能熄灭的热情,因此,我的心就痛得更加厉害了!”这才是一个鲜为人知的、生活中真实的巴金,代表永不妥协的文学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