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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7年04月29日 星期六

渡 船

刘仁前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7年04月29日   第 11 版)

  一提及渡船,脑海里最先浮现出的,竟是沈从文先生《边城》里的画面:青山绿水间,那凭一根横跨溪流的缆绳串着的小木船,还有小木船上清秀可人的摆渡女子小翠。“哎——过河啰!”山对面,溪水边,有人叫渡了。小翠似山间清风一般,从山上小木屋里飘然而下,轻轻盈盈地上了船,伸出白嫩的双手,抓着缆绳往前拉,渡船在她的拉动下,离对岸便越来越近了……

  沈先生笔下山溪间的渡船,带给我的是一幅美妙动人的湘西风情画,是一杯醇香可口的美酒;也令我忆起苏北平原上那纵横交错的河汊间,我那非常熟识的小渡船。

  儿时的记忆里,渡船只是一种交通工具。它能载着我和伙伴们,过了一条河,一条挺大的河噢!然后,上得岸去,一蹦一跳,到村上小学校里念书。

  家乡河汊上常见的渡船,有两种——一种是有人摆渡的,摆渡人用船篙,或者用木桨。这样的渡口,一般通外乡外村,过往频繁且渡口又大,没人摆渡不行,于是,乡里就有人干起了摆渡的营生,过渡客随手丢下几枚“铅壳子”(硬币的俗称),便上了船,过了河,继续赶路。挺便当的,花几分钱,乐意。摆渡人,便从这来来往往的渡客的手缝里,挣到居家过日子的开销。与种田相比,这种营生另有一番辛苦,风里雨里,炎夏寒冬,懒不得,闲不得,否则人家会骂的,自己良心上也过意不去。然而,吃的不就是这碗饭么,怎么能间断呢?不是说,百年修得同船渡么,在摆渡人看来,和这些陌生人相遇、相识,实乃缘分也。干这一行,好处也不是没有,摆渡时日久了,自然会有一些熟客,从他们嘴里能听到外边一些新奇的故事、新鲜的事物,闲谈闲聊之中开了眼界、长了见识。要是更熟识了,晓得哪位渡客时常从哪儿来、往哪儿去,便可以托其办点小小不应的事情,熟人熟路,颇便当。摆渡有收钱的,也有不收钱的。不收钱,渡客自然更满意,同时也亏不了摆渡人。这种渡口,摆渡人是公家选派的,每天都给工分,和大集体在生产队上干活的村民一样的工分标准,并非白干。

  另一种渡船叫无人渡船。这“无人渡船”,是靠渡绳拴着渡船。渡船两端钉有铁环,拴绳用。渡绳一头拴在铁环上,另一头则系在岸上的木桩上,或者临近河岸的树干上。如此反复,渡船的两端都有了通往岸边的渡绳连接。需渡河的人来到岸边,蹲下身来,顺着岸边树干(或木桩上)上的渡绳,用手一把一把地往身边拉,随着身边渡绳愈堆愈多,渡船便离你愈来愈近,等渡船靠岸,便可上船,再蹲到另一端船头,重复先前在岸上的动作,用手拉绳,渡船便向对岸前行,送你过河。由这样的渡口过河,值得注意的是拉渡绳时用力要均匀,用力过猛容易拉断渡绳。此外,所拉渡绳,堆放要有序,不能乱,一乱,你拉另一端渡绳时,堆着的渡绳便不能及时回放,亦容易断。因而,细心的渡客,无论是上船还是下船,均把堆着的渡绳重新放回河水之中,以免绳乱。虽说烦点,但保证了渡船的顺畅,岂不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这种渡船,一到冬季便添了不少麻烦。西北风刮得呼呼的,鹅毛大雪在天上飞飞的,蹲在家里手都怕往外伸,这种天气渡河,暖和和的手拉着冰冷的渡绳,那滋味自然不好受,哪还有心思顾上得理顺渡绳,不经意间,渡绳便断了。这稻草拧成的绳子本来就不怎么结实,冰水一冻,更脆。上了船的上不了岸,来到岸边的过不了河,这样的事情常有。村干部要是负责的还好说,立马让人将渡绳或结上,或换新的,要是不负责的,那渡口何时能用,说不准。

  往村里小学去的路上,隔着的那个渡口恰恰就是个“无人渡船”。我和小伙伴们每天上学下学要拉两趟渡绳。夏季时节,渡船给我们不少乐趣。我便和小伙伴们,剥下身上的汗衫子、裤头子,一个个小泥鳅似的,纵身下河,得意地来几个“狗爬式”,之后再攀了渡船,浮身出水,随船而行。船上的伙伴们拉绳前行,河水拍打着渡船,发出好听的声浪,碧清的河水抚摸着我的身子,好不惬意噢!上学下学的路上不厌其烦地重复这样的游戏,平添些许童趣。

  然而好景不长,秋风一紧,落叶满地,严冬便来了。一到冬天,那渡船便不怎么可爱了。上学下学的道变不了,还得渡了河才能去村小念书。只好苦了自己的一双小手了。冰冷的河水,刺骨地寒,没拉上几把渡绳,小手便冻得通红了。冻得实在受不了时,便哭起鼻子来。天再冷,哭得再苦,河还得过,学还得上。怎么办?一群孩子当中,算我家堂哥岁数顶大,大伙儿眼巴巴地望着他。也真亏他挤眼睛抽鼻子,想了个主意:几个小伙伴一人下冰水拉一把渡绳。这样轮流着,免去一个人连续拉绳,冷还是冷,毕竟好多了。我和其他伙伴一样,轮到拉绳时,便用力抓了渡绳,咬着牙,不住气往岸上拉。虽说很快上了船,然而往对岸拉则费劲多了。那渡绳通通拉上了岸,再拉下来,自然不那么容易。这刻儿,事情就来了,渡绳卡在岸上,断了,船上人一不留神,有跌下河的,有摔进船舱的,顿时乱作一团,好不凄惨。要是再碰上大风,那简直就糟透了。大风刮得渡船在水上直打转,漂漂荡荡的,一群八九岁的孩子哪经得住这般吓,等神色稍稍稳定下来,定睛一看,渡船早刮到几十丈远的外垛田上去了,要不是垛田上弯弯的凹处,好避风,渡船还不知漂到哪儿去呢。垛田是个什么所在?那是村上的公墓地,平日里上去都汗毛竖竖的,这冬季去更添一股寒气,阴森森,怪怕人的。孩子们哭爹喊娘,在孤岛一样的垛田上,无处求救。不知要过多久,等老师发现少了学生,村民发现渡船丢了,这才闻讯赶来,将一群冻得浑身直筛糠的泪娃儿接回去。这么一折腾,大半天的功课便耽搁了。说实话,乡村教师都挺负责任的,都能及时给孩子们补上落下的课。在家长的千恩万谢中,老师还是离开了学生的家门,从不轻易叨扰村民一餐的。

  等到渡口上架起一座蛮像样子的水泥板大桥时,我家搬过河,住到村子里来。其时,我亦到外村念中学。此后,再也没有乘过那条渡船。那作为交通工具留在儿时记忆里的渡船,如今已和沈从文先生笔下湘西山溪间的渡船一样,成了我脑海里的一幅美丽的风情画。尽管当时我和伙伴都无法去体味“百年修得同船渡”所蕴含的一切,现在细细想来,那段时光,那群伙伴,那风风雨雨,教会了我们很多很多。我完全可以自豪地告诉人们,家乡河汊上那两端拴绳的小渡船带给我的,同样是一幅美妙动人的风情画,同样是一杯醇香可口的美酒。只不过,这画是生我养我的苏北水乡的风情画,这酒是滋我润我的乡河水酿成的家乡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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