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报周 报杂 志 人民网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7年03月25日 星期六

外婆的天妇罗

郑 颖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7年03月25日   第 11 版)

  外公年轻的时候,吃过很长时间的素食,起因是他的母亲去世。后来解放了,因为暗示着某种信仰,吃素被看着是迷信落后的行为,结果在一群朋友的鼓动起哄下,斋戒就被破掉了。

  因为外公的吃素,我的外婆非常擅长做斋菜,一桌子眼花缭乱的宴席,却不沾一点荤腥。做好斋菜的诀窍一是善用豆制品作为材料,二是掌握高超的油炸技艺。外婆能用魔芋、豆筋做出各种素鸡肉、素鸭肉、素肘子来,但最让我难忘的,还是各种炸物。

  在我的记忆中,太多食材可以进到外婆的炸物清单了:素净的各种蔬菜,荤腥的小鱼小虾,软炸的外酥内软,酥炸的里外通脆。最好吃的就是炸酥肉了:上好新鲜的去皮五花肉切成手指条,用细盐和刀口花椒腌好了,打入一个鸡蛋搅匀后加入红薯淀粉抓匀,再静置一会儿。锅中多放些油,烧热,把肉条分批下到锅里,中火炸定型捞出,再重新把油温烧高,将已经定型的肉条整体下去,大火炸至金黄酥脆。守在灶边的小孩可以优先得到一条,趁热咬开,浓郁的蛋香、肉香混合着花椒特有的麻香扑鼻而来,美味入喉的瞬间,天上的星星在闪烁,地上百花盛开。

  油炸在现今几乎成了垃圾食品的代名词,崇尚健康生活的人对此避之不及,但在上个世纪的70年代,这却是一种近乎奢侈的烹饪方式,因为菜籽油的供应是定量的,炸一次藕夹用掉的油,也许就可以烧一星期的菜了。所以不管我和姐姐多么嘴馋,外婆也是不会轻易炸东西给我们吃的。但舅舅插队的乡下干部来了就不一样了。记忆中这些乡下的干部总是在临近午饭的时候来,外公和外婆在厨房间窃窃地说上几句,外公就出门打酒去了,顺便捎点豆干、豆腐、米卷之类的回来。外婆像变戏法一样,一会儿就摆了四碟八盘的菜出来,这里面,往往就有一盘两盘的炸物。没有合适食材的时候,炸木耳、炸黄花也能各来一盘。外婆炸的木耳也是绝了:摘好的水发木耳用洁净的纱布吸干水,裹上薄薄的一层蛋浆下油锅里炸,炸好的木耳还完好地保持着本来的形状,在青花盘子里一只只地支棱着,显得特别丰盛而美好。为着这种不时之需,外婆一年到头都在盘算,如何才能攒下木耳、黄花、虾片、粉条以及菜籽油这些能应急的食材。

  记忆中有一年夏天,幼儿园放暑假的季节,乡干部又来吃中饭了。这次估计是家里连木耳、黄花也没有了,外婆把我叫到厨房间,让我出门往西,去铁峰山下的农民地头,多摘一些将开未开的南瓜花回来,还特别叮嘱我要摘花下面没有小南瓜的谎花,那样才不会影响结瓜。那天中午,餐桌上就多了一盘炸南瓜花。因为有自己的参与,那盘金灿灿、酥脆的花瓣深深地铭刻在了我的脑海中,以至于从那以后,每每看到南瓜、吃到南瓜,甚至嗑到南瓜子,都会想起它来。

  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基本不吃油炸食品了,不仅仅是出于健康考虑,更多的是没有任何人能炸出我外婆的滋味来。倒是日本料理里的天妇罗,做好了,能依稀找到一点儿时的回味。一个在日本干了若干年餐饮的朋友告诉我,日料中最考手艺的是三件事:片刺身、握寿司、炸天妇罗。因为调浆的干稀、挂浆的厚薄、油温的高低都要根据不同的食材而各有不同,端上桌来的一份天妇罗拼盘看似相同,却是用不同的手法制作的。想来我外婆的炸酥肉、炸木耳和炸南瓜花,看似相同的表面,背后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突然地,那么想念我的外婆。

外婆的天妇罗
印第安星空下
责编:张稚丹 邮箱:zzd_11060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