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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7年01月18日 星期三

庸常中的一闪念(新作评介)

——张忌《出家》读札

杨晓帆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7年01月18日   第 07 版)

  作家张忌

  “盘算”一下,是方泉的习惯性动作。张忌前前后后写了好几处“算账”,起初大约只是要勾勒方泉拮据卑微的生活日常。为了大囡上小学的8000元赞助费,送牛奶、送报纸、骑三轮,还脑子活络地打通关系,帮老婆拿下超市收银员的工作。被生活所迫的算账,竟也有了点节拍器的味道,吧嗒吧嗒,仿佛再艰难的生活都有了些捱出好光景的期待。方泉的秉性,也在疲惫与苦涩中,绵延出一股顺遂与平静。

  在这样的惯性里,出家的念头从一开始就被小心包裹起来。生活的规尺仍在老老实实地起作用,尽管方泉努力区分着仪式与现实、庙与家,但他还是在以相同的用心去经验这两重生活都共通的美好与无措。无论是最卑微的空班乐众,还是最卑微的城市底层,无论是做寺庙当家,还是身为丈夫和父亲,都有一种要认真做事情、才能因此体会到自己有价值的畅快。

  所以,还是“算账”,磨平了入世与出世间的沟壑。张忌写他如何算账,既有如履薄冰的谨慎,也有入不敷出的惶恐。只不过原本一分一厘辛苦挣钱,如今钱来得太容易,来得不讲道理。《出家》由此才出现特别反转的一幕,本意为赚钱去当和尚的方泉,竟然不敢收钱,甚至要用“头上三尺有神明”与师父辩论,不愿承认“这就是一个赚钱的行业”。方泉这样做,可以用他秉性良善来解释,但也让人读出他对出家一事曾有过的遐想与珍惜。接下去一段无聊、失落的混日子,其实是幻灭。此时的方泉未尝真懂得了“末法时代”的含义,但他大约明白,做和尚与做常人,并无本质区别,都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由不得升斗小民去主宰。

  真正的“出家”,是从这里才开始的。“出家”原有的名和实都脱落了,即使方泉心里有了一座庙,也不能再被简单读作是遁入空门寻一处精神归宿。小说家似乎也成了旁观者,耐心等待主人公身心世界中那些微妙的情绪舒展开来。

  《出家》的结尾诠释了何为普通人的“小说人生”,他的出家的热切,他的不舍得,他的自相矛盾和犹豫不定,都是普通人会有的情绪。与其说张忌写了一个出家的故事,不如说他在写庸常中的一闪念,一刻暂停,一次脱轨,一个等不及盘算周全的渴望。但普通人最艰难的事,恰恰又是这一念来势汹汹,却并不必然改变什么。

  《出家》的编辑推荐语提到“承袭汪曾祺《受戒》传统”和“当代版《活着》”,追慕经典,但在与传统断裂处,才更能体现出小说脱胎于当下的现实感。《出家》里阿宏叔剃头时的手起刀落、僧人们谋口吃食的唱经,的确让人想起《受戒》里荸荠庵的和尚们,但方泉的世界里已没有汪曾祺笔下与信仰共在的世俗生活。《出家》里方泉的处境则再难用简单的正义之名去控诉,就好像秀珍的表姐、山前庵旁边村里的老太太,微妙的人情关系把现实罗织成一个你甘愿陷入的网。小说家和他笔下人物的处境其实是一样的,同在末法时代,眼前笔笔落实的计算,只能暂时做到规矩里的身心安顿,而“我是谁,我在做什么,是什么在支撑庸常生活的展开”——关于这些问题,连小说家自己也不能确定。在我看来,缺乏一个能突破现实帷幕的精神取景器,可能是张忌小说还显得有些绵软的原因,但他的好处,也在这种不确定方泉的出家,他于尘世的不解和流连中,竟也要寻一条自己的出路,给“出家”赋予了新意。方泉相信什么,在《出家》中仍是不清晰的,但小说做到了可信,让读者愿意去相信一个意料之外的念想,以及由它促成的、这个普通人自然而然的生命选择。

  《出家》大概也是张忌铺展小说世界中的一闪念,未见得解惑,却一定生出诸多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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