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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6年12月06日 星期二

文化自信:不忘本来 吸收外来(文化传统与文化自信)

孙羽津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6年12月06日   第 10 版)

  北京古观象台

  北京故宫博物院日晷

  习近平总书记《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指出,“融通各种资源,不断推进知识创新、理论创新、方法创新”,其原则是“要坚持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坚持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

  回顾中华传统文化的发展历程,儒、释、道三种文化资源的融合与演进是主潮。其中,作为外来文化的佛教,与本土的儒、道二家不断交流对话,为中华文化的创新性发展提供了宝贵资源。然而,这一过程是曲折而复杂的,其中不乏文化间的碰撞与冲突。

  早在1200年前,唐代大儒韩愈曾勇立时代潮头,高标道统、“呵诋释迦”,猛烈批判佛教一时之流弊;与此同时,韩愈还注重借鉴佛教理论,积极推进儒家的理论创新,堪称“不忘本来、吸收外来”的典范。

  

  批判佞佛,不忘本来

  公元818年,负责宗教事务的官员为了取悦唐宪宗李纯,特地奏陈“法门寺有佛指骨,相传三十年一开,开则岁丰人安”。宪宗听了这话,兴奋不已,立即派遣特使迎取佛骨。第二年初,佛骨被迎入皇宫,宪宗亲自燃香跪拜,旋即命人将佛骨传遍京城寺院,巡回供养。一时间,长安城中掀起了瞻礼佛骨的狂潮,从王公贵胄到平民百姓,竞相奔走施舍,有的捐献了全部财产,有的在头顶上点燃了艾香,燃顶供佛,更有甚者点燃了自己的臂膀,用躯体供养佛骨。当此之际,韩愈——这位满怀着强烈文化责任感的士大夫,愤然写下《论佛骨表》,痛陈佞佛之谬,甚至将矛头直指宪宗皇帝。

  韩愈指出,无论宪宗是否出于本心,“御楼以观,舁入大内”这一背离人君伦常的佞佛行为,已对社会风俗造成了恶劣影响,刺激百姓竞相毁身事佛。据《法华经》等佛教典籍的说法,烧身供养具有无上功德。自南北朝以来,曾多次出现僧人集木焚身供养的现象;及至唐宪宗佞佛之际,焚身供养已不限于僧人群体,而是遍及平民百姓,发展为一种丑陋的文化习俗。这一陋习,与儒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的基本准则相抵牾,冲击了中华文化的核心价值观念。于是,韩愈站在文化本位立场上,对佛教展开了“祛魅”:

  (佛)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于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宜以入宫禁……乞以此骨付之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

  在这段论述中,韩愈假设了佛陀在世、入朝面君的场景,以“不过宣政一见”数语,消解了佛的神圣性,将其与中国的关系,化归为文化主体间的平等交往。值得注意的是,韩愈先是构建了“陛下容而接之”的形象,又将现世君主尊为“大圣人”,着意凸显“君”的伦理维度,其目的在于重树所谓“君臣之义、父子之情”这一传统价值观,矫正宪宗跪拜佞佛、百姓毁身事佛之弊,通过文化批判坚定文化自信。

  高标道统,吸收外来

  韩愈生活的时代,大唐盛世早已随着安史兵燹而灰飞烟灭,藩镇势力盘根错节,唐王朝统治力量日益衰弱。在思想文化领域,作为主流意识形态的儒学,已经僵化为章句之学,难以直接有效地作用于世道人心,辅弼政统。值此之际,时代呼唤着理论的创新;然而,真正的创新决不止于《论佛骨表》式的激昂批判,而需要在“不忘本来”的基础上“吸收外来”——通过比较、借鉴与省察,激活并发展经典话语体系,从而引领历史潮流。韩愈著名的《原道》就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应运而生:

  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而无待于外之谓德。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今其法曰:必弃而君臣,去而父子,以求其所谓清净寂灭者。《传》曰:“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然则,古之所谓正心而诚意者,将以有为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国家,灭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

  在三教并行的时代,儒、释、道都会围绕“道德”诸概念展开一系列论述,往往指涉不同的价值观念,在不同程度上导致了价值观的混乱。鉴于此,韩愈明确为“仁义道德”下了定义,强调“道德”这个谁都要讲一讲的“虚位”,必须被赋予“仁义”这一核心价值观念,才能真正为天下人所奉行。然而,那时的佛教徒往往抛弃儒家倡导的仁义,抛弃仁义所维系的君臣父子之伦,去追求寂灭。对此,韩愈拈出《礼记·大学》“正心诚意”数语,向世人宣告:“佛教讲寂灭、强调治心,儒家又何尝不重视治心?更何况儒家治心,是为了承担起天下国家的责任。”值得注意的是,在韩愈之前的数百年间,《大学》虽属儒家经典,却未得到多少重视;自韩愈之后,《大学》的价值才逐渐被发现,最终被尊为“四书”之一。在佛教治心的理论魅惑之下重新发现《大学》,韩愈的这一做法可谓透过外来思想文化激活本土经典话语,实现中华文化创新性发展的经典案例。

  不仅如此,韩愈还借鉴佛教禅宗的理论,明确标举儒家之道的统系,这更是发前人所未发。他指出,儒道从尧、舜、禹、汤传到周文王、武王和周公,周公传给了孔子,孔子又传给了孟子,孟子去世至今已经1000年了,道统始终没人能接续。在韩愈列举的这些人物中,商汤与周文王相隔数百年,周公与孔子相隔数百年,孔孟二人也相隔百年。不难看出,韩愈所建构的道统,有取于禅宗的“教外别传”“以心传心”:不一定经过当面指授,只要能赓续、发扬儒道的精义,就应被列入儒道的统系之中。韩愈如此高标道统,非仅思古之情,要在直面现实——在孟子逝去千年之后,在核心价值观缺失的唐代,理应有人站出来承续儒家的优秀文化传统,担负起天下国家的责任。也正因此,学者往往把韩愈建构道统这一做法称为“入室操戈”,即韩愈到佛教阵地里,拿起佛教的理论武器来武装自己,发展自己,从而对中华文化起到了“承先启后,转旧为新”的重要作用。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韩愈之于中华文化史的意义,关键就在他坚持“不忘本来,吸收外来”的立场,做到了破中有立、立而能破,既勇于进行思想文化的批判与省察,又积极推动思想文化的融合与创新,这正是今天我们坚定文化自信、构建中国特色话语体系的重要路径。

  (作者为国家行政学院社会和文化教研部讲师,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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