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穆帝永和九年三月三日,王羲之与谢安、孙绰等41位军政高官,在山阴(今浙江绍兴)兰亭饮酒作诗,《兰亭集序》便是王羲之为他们的诗写的序文手稿,虽然只有几百个字,却是中国文化史上的重要典籍,文、书俱美,被世人公认为“天下第一行书”。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东晋文章如诗,简洁而真诚,言之有物,修辞讲究,秉承了春秋诸子的风格。《兰亭集序》行文洒脱,一气呵成,结构上采用了国风的赋比兴手法,精到而潇洒,逸气洋溢于字里行间。从“永和九年”始,记叙时间、地点、人物,雅集的流程,山水之美,参与者的欢乐心情等,这些铺陈就是“赋”的部分。然后一转,从“夫人之相与”至“岂不痛哉”,提出生死问题,是借景生情,感慨短暂的美好与生死大限的关系,是“比”。最后一段,阐述自己对生死的看法,即“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此即“兴”。从这篇文字我们可以看到,王羲之不仅书法精妙,文章写得也好。古人视书法绘画为“小术”,将文章看得更重,这种观点可以商榷。但是,没有深厚的文化修养,很难创作出第一流的作品,这对今人应是启发。
关于书圣的故事几近家喻户晓,不复赘述。这里有个问题:世间临摹王羲之的人很多,但难有惟妙惟肖者,这是为什么?
但凡能称得上艺术精品的,都有一种形而上的美感。这种美感飘荡在字里行间,只可会意,不能言传,似有似无的玄妙,见首不见尾的情感,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又分明在眼前晃动,抚摸人心。魏晋书法的美感不是轻易可以学到的,它与当时的文人风度正好形成相互照应的表述关系。那种率性旷达的个性,那种我行我素的气质,深藏于幽深的笔墨之中,形质飘逸,性灵高洁,充满特异的气质。此其一。其二,书与画同为艺术,但二者不同。绘画是用形体表达的,即使抽象画也有可以视觉的形和色,读者总能据此引申想象感受趣味。书法则不同,书法完全是用线条组织而成的艺术,其美感更多的在于形而上。其三,笔墨技巧,需要积累,然后解脱出来,形成自己的风格。学书者开始是模仿,不得古人精神;其后有了自己风格,古人的东西已经化为另类的营养被吸收,再想“酷似”,已经是不可能了。“初谓不及,中犹过之”(孙过庭语),如何能恰似古人?李商隐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个“惘然”中,就有此意。
实际上,即使王羲之本人,也不能写出第二幅《兰亭集序》。当时的他,身为地方第一长官,周围除了朋友就是子侄,春光明媚,天朗气清,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曲水流觞,何等美好的情境!后来,一切都变了,“此时此地”再也凑不齐“彼时彼地”的各种元素,正如他在该文中说的:“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
说到底,这些皆因艺术品的不可复制性,即唯一性。上乘的艺术品都是不可复制的,大量复制作品的是匠人。而且,艺术创作者也没必要去追求所谓的“惟妙惟肖”。每个人的临摹都是一份《兰亭集序》,未必都要写得跟王羲之的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