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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6年03月24日 星期四

树的事(散文)

刘江滨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6年03月24日   第 09 版)

  来源:百度图片

  我的老家宅院里有一棵老枣树,父亲说他小的时候院里头就有,估计总得有上百年了吧。而今,父亲已不在人世了,这棵老枣树依然蓬勃蓊郁,每年秋季都结出香甜的红枣。

  老枣树长在窗前,树身不高,也不很粗,中间裂开一条深深的树洞,树干60度倾斜着,像一个佝偻身躯的老人。我小时候它就这样,过了50年,它还是这样,似乎岁月在它身上停止了迁延。在我的记忆中,我家的鸡到了晚上,往往不回鸡窝睡觉,而是习惯飞到枣树上栖息。我也喜欢登着树洞爬上枣树玩耍。童年的喜好竟然与动物相同,实在有趣。这让我想起人类的童年时期,我们的远祖最早也是筑巢而居,把家安在树上的。唐尧时代有位隐士名“巢父”,即如此。

  树老了,就成了“神”,许多百姓给老树蒙上红布,供之香火,叩头膜拜。《中山狼》载,东郭先生救了狼,狼却要吃他,东郭先生和狼商议要找“三老”评评理。“三老”即老牛、老翁和老树。在人们看来,老了就有通神的意思,孔子说老而不死是为贼,道家却认为活得久远是因为修炼得道。人如此,树亦如此。

  去过山西的晋祠,那里有春秋时期留下的柏树,距今快3000年了,树身皲裂得七沟八壑,形状怪异,部分还补着水泥,树根也隆起地面,像老人的手青筋暴露,但树冠如伞,葱茏沃若,新叶碧绿,如新鲜的娇娘。这是我见到的树龄最长久的古树了,也是我见到的最长久的生命体。春秋时期的老子孔子早已化作尘埃烟云,而与他们同龄的树,“春秋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历经无数次雷击、风摧、洪淹、地震、兵燹等无妄之灾,仍好好活着,老而弥坚。

  万物的寿命都有长有短,树也一样,树种不同,生命的长度也迥异。凡是易成活、长得快的树都短命。有一种树叫泡桐,几年工夫发面似的巨大粗壮,树身多汁,小时候淘气,拿小刀戳一下,汁液就流出来,像人的眼泪。这种“速成”的泡桐寿命很短,不几年就枯死了,而且质地粗疏、弱脆,不堪大用。但城市拿它做行道树倒也合适,树大叶阔,今天栽种,翌年就可享受绿荫了。寿命最长的树种应该是松树柏树了,“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人们祝福寿星常说“寿比南山不老松”。它们多栽种在陵园墓地,祠堂寺庙,皇家园林,象征万古长青,永垂不朽。黄帝陵,避暑山庄,武侯祠,清东陵西陵等故地旧地所在多有,古意森然,平添了一份岁月感、历史感和肃穆的气息。松柏不仅常被人们赋予精神的象征意义,生活中也堪称栋梁之材,质地密实坚韧,不折不弯,盖房子做家具做寿材都是上好的木料。

  最文艺的树应该是柳树了。柔媚,浪漫,伤感,多喻离别。柳树特别容易成活,插个枝不久就冒牙了。树的形状不够高大雄壮,有一种垂柳更是枝条柔软细长,婀娜婆娑,随风飘拂,颇像柔顺乖巧的女子,河边、田畴、井旁、房前屋后到处可见。从《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开始,柳树跟诗人结下不解之缘,关于柳树的名句车载斗量。诸如“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李白),“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永),“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欧阳修),“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毛泽东)等等。这里“杨柳”就是柳树,跟杨树没丁点关系,譬如“杨柳细腰”是说女人婀娜的腰肢,像摇摆的柳树,如果像杨树那样直挺挺,岂不大煞风景?

  我们生活的北方平原,最家常的树是杨树、槐树、榆树、柳树、枣树、桑树、椿树,还有桃李杏梨等果树。农村长大的孩子,童年记忆的底色就是爬树攀高,抓知了,偷果子,找鸟蛋。用树杈做弹弓,用树棍做皮牛,用树枝做伪装帽。在食不果腹的饥馑年代,槐花、榆钱、树皮、树叶等都是救命的食材。树木是人类的密友,甚至是生命的孵化器,人类是从丛林中走出来的。没有树,我们所生存的地球就是荒漠。

  那年去澳大利亚,第一次走进热带原始森林,那真是树的世界呀,密密匝匝,遮天蔽日,盘根错节,枝柯交错,仿佛走进了洪荒远古。有树的地方,就有人烟,有树的地方,就有文明。中华文明唐之前北方是中心,后来就移到南方了。据说跟树有关。唐之前,北方气候温暖,雨量丰沛,森林繁茂,不仅有母亲河黄河,河边林地还有大象出没,要不河南为什么叫“豫”呢?字里有“象”,黄河边上还出土过大象的化石。北方翠竹成林,所以才能就地取材、竹简作纸,书写青史,竹子绝对不会千里迢迢从南方运来。后来,“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王朝更迭,大兴土木,战乱频仍,森林被毁,气候变得寒冷,北方不再适宜竹子生长,大象更是南迁。文明也如候鸟找寻温暖。比如宋代,大文人苏东坡、王安石、陆游、欧阳修等多是南方人。即使如今,森林覆盖率高的地方,文明程度就高,反之就低,树木稀疏,精神也荒凉了。

  庾信作《枯树赋》:“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由树及人,生发对生命从葳蕤到肃杀的慨叹,表达出一种无奈、伤感、苍茫的情绪。人的生命意识从来就有许多和自然界的树木联系在一起,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从一树鹅黄到碧叶青青,从落英缤纷到枝桠萧条,一如人的生命年轮轨迹。生生死死,枯荣寂灭,周而复始,无穷无尽。茅盾见白杨而想起挺拔的哨兵,鲁迅把寒夜的枣树喻作孤独的战士,庄子欣赏不成材的樗安享自在,孔子在杏林筑坛授业,佛陀在菩提树下觉悟,李聃(老子)之李本就是一棵树啊。

  小的时候,老师在课堂上教我们画画,让大家画一个家。大多学生的画面是这样的:一座房子,旁边有一棵树,树的下面是人,树的上方是圆圆的太阳,房子前面有一只鸡或一只狗。这就是我们的家,家园里怎么能没有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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