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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4年08月15日 星期五

莼菜羹

陈 曦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4年08月15日   第 10 版)

  在同里吃饭的时候,端上来一碗莼菜羹。

  碧绿的莼菜映得大半碗羹都是翠生生的颜色,蜷缩着的叶子像是微型的荷叶,又好像龙井的茶叶,瘦条条的身躯,在汤里立着。

  莼菜?我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好像害羞的姑娘不肯转过身来一样,属于这个名字的记忆迟迟不肯浮现在脑中。但是我近乎执著地回忆着,因为我知道,这个名字的背后,一定有一个属于她的婉转的故事。就如它的发音,气流软软地拂过舌头,就像是江南的风。

  张翰。不就是他么,历史中一抹轻狂的亮色。就是他的不知是洒脱还是任性,成就了关于莼菜的一番佳话。《晋书·张翰传》里的一段话:“张翰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莼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归。”

  就这样,为了一碗莼菜羹,这个身居高位的人辞官回了老家。姑且不论这个人有没有更加深刻或者避世的理由,莼菜羹总归是牵动了他的心的。相隔千里,便有一根香味的细绳,勾住他的鼻子往江南去了。

  那么,这就是千年之前的莼菜羹?望着眼前曾经牵动张翰的美味,我不禁慎重起来。调动起全身的感知神经,充分地体会着莼菜的味道。

  有点滑的口感,顺着口腔满嘴地溜着,牙齿也找不到着力点,只能让莼菜逃了去直接滑进喉咙里。好不容易抓住了使劲嚼一嚼,一股江鲜味顺着牙龈渗透上来。千年前的张翰,也是这般体会的吗?

  身边是同里的小河,不知道流淌了多少年,水色已经显得愈发深绿浓厚,连船上的桨,也染成绿色的了。只是乌篷船里坐着的,再也不是手执纨扇、饱读诗书的公子,或者是低头摆弄裙摆,不见珠花点点的小姐姑娘,而多是金发碧眼的外国游客们。顺着河道望去,一眼便穿透了好几座桥,用最温柔的弧度,连接起两岸的人们。两岸酒旗当风,只是翻飞着再也招揽不回当年的顾客。正午的阳光照着,在木桨撞击着船身的钝声中,这里积淀的过于醇厚的历史似乎开始发酵,于是整条街便飘着酒香似地有些熏人。眼皮一眨,就感觉归来的张翰走在那酒旗下似的。宽袍广袖,还带着京城的车马灰,便急不可待地沿街找着自己当年最喜欢的酒家了。胡子还一颤一颤的。

  于是,他可以坐我的对面,我们可以一起尝尝这莼菜羹,聊一聊这千年的时光。最重要的,是看看这么多年了,莼菜羹的做法是不是有所不同。

  竟然有些感动。人有时候对于故乡的怀恋,会达到一种不可抑制,不可忍受的程度。就像我求学在外时,想起南京的鸭血粉丝汤,会恨不得马上买张火车票,到时候跳下火车来便吃上一碗。那种怀念的情绪,会让你想要冲破一切阻力,把所有的后果都任性地抛在一边,奋不顾身地回归到那种熟悉的味道。

  虽然是现代人,但是好像反而不能够像古人那么洒脱。张翰可以为了眼前的这碗莼菜羹放弃打拼了多年的官位,我却得猛地敲敲自己的脑袋,试图把这些胡思乱想逐出脑外。

  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 如果可以,我也想做一个这样随性的人,把所有的决定交给胃。让这个怀乡的胃,带着我回到这个盛产莼菜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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